《花之女神的永恒花园》第一章

花之女神与杀戮女神

 

花の女神と殺戮の女神

 

The Goddess of Flowers and the Goddess of Killing

作者:淳于松龄

作者:淳(じゅん)于(う) 松(しょう)齢(れい)

Written By Songling Chunyu

本系列所提到的有关历史的内容纯属虚构。请勿代入真实的历史。

 

引子

登夏福特里奇,欧洲的传奇之都。

它的北面是庞大且野蛮的加尔达里克王国,西面则是强大而又野心勃勃的德意志帝国。关于莱登夏福特里奇王国的定位,想必每一个欧洲人都说不清。有人说它是德意志的附属国之一,只充当德意志走狗的角色;还有人则说虽然两国都是日耳曼民族,但彼此毫不相干,使用的完全是两个生活方式。毕竟,德意志便是由几个国家合并而成的,因此作为邻国的莱登夏福特里奇,自然也被一部分人列为早晚会与德意志合并的小国家了。

但是独属于莱登国的传奇,也早已传遍了整个欧洲。有部分人也认为这就是莱登国独立于德意志存在的原因。

毕竟,只要聊起莱登夏福特里奇和加尔达里克之间的那场著名的大圣堂战役,就一定会想到她——

莱登夏福特里奇的最强少女兵,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杀敌无数、凭借一己之力加强了莱登国整体战斗力的,像怪物一般的少女。也是她使得大圣堂战役中加尔达里克在前线上屡次溃败。

这样的传闻使得在大圣堂战役之后,一些蠢蠢欲动准备发动对莱战争的人也消停不少。

如今20多年过去,她的故事也只是从成为传奇被人歌颂,到逐渐被时间遗忘,而歌颂她的人,更是没有几个真的和她见过面。

但是在1922年之后,又一个传闻在坊间流传开来。

一位少女,走访欧洲各国,用微薄的力量阻止战争。

曾经见过薇尔莉特的人说,她和薇尔莉特长相十分相似,但外表更显冷峻,颇有一种谈判家的气质。她的头发或是系成长辫,或是盘在脑后,发色是显得并不那么鲜艳的灰绿色,双眼的颜色各不相同——左眼是蓝宝石色、右眼是祖母绿色。

除了与薇尔莉特外貌相似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她头上的头饰了。

头饰上有一朵花瓣大小颜色不一的花朵,另一边则有两朵小花,分别是紫罗兰和布盖比利亚花。有时太阳光照射到她的脸上,还可以发现左耳处有一处反光,那是她头饰上的挂件——一把迷你的西洋剑。

她身穿银色的胸甲,里面穿了一件礼服式洋装,裙摆到了靴子。腰上佩着一把西洋剑。在这样一个年代,这种打扮可不多见。

据说,她仿照自动手记人偶,为自己的职业命名为和平信使人偶。

这位人偶的名字,叫做——芙罗莉特·伊芙加登。


 

1904年4月10日。

莱登夏福特里奇首都莱顿,圣阿方索医院内,一个婴儿呱呱坠地。

医生将大哭的婴儿抱到产床上的母亲跟前,伸手递给她。

接过婴儿的却是一双机械手臂。

“是个女孩子呢。”薇尔莉特·伊芙加登欲用艾德曼银机械手触摸婴儿的面颊,可是刚碰到,婴儿就哭得更响了。

薇尔莉特连忙缩回手。虽然她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真实发生后还是会有些遗憾。

产房的门被敲响,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蒙着一只眼睛,还有一条和薇尔莉特一样的机械手臂。

“薇尔莉特……”

“我没关系的,夫君。”薇尔莉特慈爱地笑着,这是吉尔贝鲁特·布盖比利亚第一次见到她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她望着怀里仍在抽泣的女婴。

“为她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吉尔贝鲁特沉默了。

他想起了为薇尔莉特取名字的那一天。

“花之女神……薇尔莉特……”他沉思起来。

“芙罗拉(Flora)……叫芙罗拉吧!花之女神的另一种名字,就是芙罗拉。”

“那么……就叫芙罗莉特(Floret)吧。”薇尔莉特用脸颊贴近芙罗莉特,她瞬间停止了抽泣。

“芙罗莉特……不错的名字!”吉尔贝鲁特说,“至于姓氏,我想还是用‘伊芙加登(Evergarden)’比较好吧?”

“为什么不用你的姓氏呢?”

“这孩子想必以后也会追随你的道路吧。我想让‘伊芙加登’这个姓氏传承下去,成为一个标志。”

“先生,”薇尔莉特轻声叫道。虽然他们已经成婚多年,但吉尔贝鲁特还是会被她的娇声细语迷住。“我们没有权力干涉孩子的选择哦。”

“嗯,我知道。”吉尔贝鲁特说。“我不会这么做的。现在时代变迁,没有人会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许等芙罗莉特长大的时候,我们已经完全被新时代淘汰了呢。”

薇尔莉特点着头,双眼却仍盯着已经熟睡的芙罗莉特。“没关系的……芙罗酱……”她呓语着,脸上满是慈爱。“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吉尔贝鲁特欣慰地看着母女俩。此时的薇尔莉特全身仿佛都在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他仿佛可以预见到芙罗莉特的未来——她一定会是一个幸福的女孩。

 

 

 

 

7年后的1911年。布盖比利亚庄园。

布盖比利亚一家结束了去日内瓦的旅行,刚刚返回莱顿。

吉尔贝鲁特罕见地得到了两个月的假期,于是带着家人去日内瓦度假了一段时间。

“父亲大人,”芙罗莉特说,“您之前说旅行结束后就带我去莱顿的市场……”

7岁的芙罗莉特已经成长为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了。她有灰绿色的头发,左眼和吉尔贝鲁特一个颜色,右眼和薇尔莉特一个颜色。虽然只有7岁,但是身高已经长到了135厘米,比同龄的女孩子要高出不少。

“私下里可以不用叫我父亲大人的。”吉尔贝鲁特摸了摸芙罗莉特的小脑袋。

“但是……妈妈她一直要求我学贵族淑女礼仪……”

“那种东西在公众场合再用嘛。”吉尔贝鲁特说。“明天带你去市场怎么样?”

“好的!谢谢父亲大人!”小芙罗莉特高兴得兔子一样蹦跳起来。

“这孩子和从前的薇尔莉特一点都不像呢……”吉尔贝鲁特自言自语道。

自从阿塞尼克出生以来,他和薇尔莉特确实对芙罗莉特有些疏漏。他一直觉得很对不起芙罗莉特,所以一直都想抽出一些时间单独陪伴一下她。

“妈妈呢?”

“她还在楼上照顾小亚瑟[①]呢。”

芙罗莉特嘟起了嘴。虽然她不想妈妈被别人抢走,但是因为是弟弟阿塞尼克,她毫无怨言。

“明天……就可以去市场了吗?不可以反悔哦?”

“不会的。”吉尔贝鲁特认真地说。“不过妈妈可能不会一起去。阿塞尼克……”

“我知道的。”芙罗莉特声音很平静。“阿塞尼克还小。他需要照顾,就像我小时候一样。我都知道的。”

吉尔贝鲁特难过地看着有些少年老成的芙罗莉特。他多想让芙罗莉特在父母的陪伴下长大啊。但是自己常年忙于工作,薇尔莉特也常年奔波在外,又要照顾阿塞尼克,实在没有时间陪伴年幼的芙罗莉特。

“放心吧,芙罗酱。”吉尔贝鲁特将芙罗莉特抱入怀中。“明天我一定会好好陪你的。”

芙罗莉特抱紧父亲。

 

 

 

第二天吃完早饭,吉尔贝鲁特就和芙罗莉特出发去莱顿的市场了。他们穿着便服,坐着马车进入莱顿城之后,他们转坐了中心城的有轨电车。

莱顿的市场相对来说开得还算晚,大约上午10点过后,商家才一个个来到摊点。市场从中心城的侧街一路延伸到港口附近。贩卖的商品从首饰纪念品到海产品,一应俱全。莱顿市场的前身就是在大圣堂战役中,被莱登夏福特里奇收复的地区为了表示感谢自由开设的犒劳前线士兵的市场。吉尔贝鲁特买给薇尔莉特的绿宝石胸针就是在这样的市场上买的。

芙罗莉特穿着白色的公主裙,虽然是公主裙的款式,但是整体看上去更像是民间的小姑娘。有轨电车上人很多,芙罗莉特只能站着。她一手抓住车上的栏杆,另一手牵住父亲的手。即使如此,她还是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窗外看去,生怕错过了沿路的风景。即使外面都是建筑物和行走的人群,她也看得津津有味。

“叮!”电车上的铃声响起,车子打开了门。芙罗莉特蹦蹦跳跳地下了车。这一站便是莱顿市场在市里的起始点了。

这一条街非常直,从起点沿街就可以直接看到港口外的大海。市场上的商铺大约有一百多家,因为刚刚开业,所以在逛市场的人并不多。

芙罗莉特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吉尔贝鲁特跟在后面。

前面突然乱了起来,接着一个幼小的身影像闪电般朝芙罗莉特和吉尔贝鲁特冲了过来。

吉尔贝鲁特愣住了。那是一团金黄色的闪电,将他的思绪一下子带到了十多年前的前线战场上——

 

 

“突击!!!!!”

幼小的少女,手中持着匕首。

她就像一道闪电,从敌军的人群中闪过,敌人在她身后一个个倒下。

她站住,茫然地望着夜空,任凭敌人尚存余温的鲜血飞溅在自己身上。

她转头看向自己。他耳边仿佛又传来了熟悉的话语:“下一个命令是什么,少佐?”

 

 

 

“抓人啊,有小偷!”闪电后,一个穿着围裙的胖妇人在后面挥舞着手臂。她的喊叫唤醒了愣住的吉尔贝鲁特。

“爸爸……”芙罗莉特焦急地叫着。

吉尔贝鲁特从幻想中回过神来,在金黄色闪电从身边经过的一瞬间,用义肢一把抓住了她后颈的衣领,把她拎了起来。

他这才看清,这是一个少女。年龄和芙罗莉特差不多大,头发是金黄色。她手里抓着一块咬过的面包。

少女奋力地挣扎着,同时一口咬向吉尔贝鲁特的义肢。一声脆响,少女疼得用手捂住嘴巴,停止了挣扎。

“啊,谢谢你啊。”妇人跑了过来,“这小鬼偷我的面包……”

她看向拎着少女的吉尔贝鲁特。

“您是……边境伯大人?”

吉尔贝鲁特下意识地挡住蒙住的右眼。他和芙罗莉特穿便衣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但是自己的眼罩还是太扎眼了。

他只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边境伯大人!”妇人行了个礼,“劳烦您了……”

吉尔贝鲁特看向少女。她有乱蓬蓬的金色头发和碧蓝色的眼瞳——看上去就像曾经的薇尔莉特——不,几乎一模一样。他把少女放下来,见她还要逃跑,他顺势将她抱了起来。

“这个小鬼偷我的面包,您看……”

吉尔贝鲁特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银币,递给妇人。

“这孩子还小……可以的话,交给我来处理吧。”

“既然边境伯大人都这么说了……”妇人说,“不过边境伯大人的钱我可不能收啊。”

“收下吧。就当是我帮这孩子赔偿你的损失了。”

妇人只好收下了吉尔贝鲁特的硬币。她向吉尔贝鲁特道了别,转头回去了。

吉尔贝鲁特看着怀里的少女,皱起了眉头。

“怎么办呢?”芙罗莉特问道。

“唉……”吉尔贝鲁特叹气。“孩子,我不会难为你的。答应我不要逃跑好吗?”

“……”少女一言不发,眼角还留着吃痛的眼泪。

吉尔贝鲁特感到背后被人戳了戳。

他回过头来,看到芙罗莉特正在背后望着自己。

“她长得好像妈妈啊。”芙罗莉特小声说。

吉尔贝鲁特一震。没错,他在看着少女的时候,也仿佛在看着之前的薇尔莉特。

怀里的少女还是一言不发,吉尔贝鲁特把她放了下来。不过这次她没有逃跑。

“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为什么要偷别人的东西?”

少女冷冷地看着吉尔贝鲁特,依旧沉默。

芙罗莉特走上前,拉住少女的手:“父亲大人在问你呢。放心,他不是坏人,你把困难说出来,他一定会帮你的。”

“……安德洛克达斯娅(Androktasia)。”

“什么?什么什么?”听到少女说话,芙罗莉特顿时兴奋起来。

“我说。我叫。安德、洛克、达斯娅。”少女一字一顿地说。

“那我叫你安德瑞娅(Andria)可以吗?”芙罗莉特拉着安德瑞娅的双手,“你怎么会去偷别人的东西呢?”

安德瑞娅一脸无奈地看着芙罗莉特。

“我父母说是去工作了。但是一直没有回来。我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她一下反应过来,大口地撕咬着手里的面包。

“我来自德意志的柏林……啊呜啊呜……前一个周我父母带我来到了莱顿……啊呜啊呜……但后来……”

芙罗莉特心疼地看着安德瑞娅。见她几口就吞噬了面包,芙罗莉特又说道:“你还饿吗?还饿的话……”她转头看看父亲,见他点了头,继续说道,“还饿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哦。”

安德瑞娅脸红了,她想摆手拒绝,但是眼里放出的渴求食物的贪婪的光还是出卖了她。

芙罗莉特咯咯地笑了起来。“跟我们一起走吧。”她拉着安德瑞娅的手,朝街道走去。

安德瑞娅第一次见到这么热情的人。她只能牵着芙罗莉特的手,跟着她走到了街道里的一家餐馆。

 

 

安德洛克达斯娅(Androktasia)·柯尔尼希(König)一定想不到,她的生活会在短暂的一天内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安德瑞娅……我们……”

“又是工作对吧。”

“……嗯。不过,这次的工作可能有些不一样……”

“母亲,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中年妇女把安德瑞娅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润湿了她的衣服。一旁的男人冷峻地站着,面色阴冷。

“再见了,安德瑞娅。……祝你幸福。”妇女对屋子里的安德瑞娅说道,之后就关上了门。

安德瑞娅在屋子里苦等了三天。食物很快就吃完了,她便一整天都坐在房门前。有时晚上风把门吹得哐哐响,她从梦中惊醒,会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飞快地冲到门前,打开门——前几次她还抱有希望,但是后来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知疲倦地一次次地打开门。不过,一如既往地,一个人都没有。

第四天的时候,安德瑞娅已经三天两夜没有吃饭了,她饿得像一只野狼。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吃完了,她只能冲出家门,来到莱顿中心城碰碰运气。当她看到面包店里香喷喷的面包时,她再也忍受不住饥饿,本能让她以自身最快的速度拿走面包,之后撒腿逃跑。

但是,敏锐的店主还是发现了她的行为。

 

听完她遭遇的吉尔贝鲁特心里非常难过。望着正狼吞虎咽着的安德瑞娅,就像看着曾经年幼的薇尔莉特一样。

“我叫你安德瑞娅……可以吧。”

“……唔嗯……”安德瑞娅嘴里塞满了食物,发出闷哼。

吉尔贝鲁特皱起眉头。“安德瑞娅,可以的话……你可以暂时住在我们家里,”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芙罗莉特,见她正两眼放光地望着自己,“我会尽力帮你寻找你的父母。同时,我想芙罗莉特也很希望你能来。”

安德瑞娅艰难地咽下满嘴的食物,“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可以的!”芙罗莉特兴奋地望着安德瑞娅,妈妈肯定也会喜欢你……你知道吗?她和你长得简直一模一样!我还有一个2岁的弟弟,他叫阿塞尼克……”

安德洛克达斯娅再次被搞蒙了。面对这样热情又开朗的芙罗莉特·伊芙加登,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要说讨厌吗……其实也并不是。她从小时候就没有什么人陪伴在身边,所以也曾经想过“如果有个玩伴就好了”这样的事情。但是父母总是早出晚归,一直只留她一个人在家,而且父亲还禁止她外出。

“谢谢……谢谢你们……”她的眼中流出了感动的泪水。

 

吃完午饭后,安德瑞娅跟着芙罗莉特和吉尔贝鲁特回到了布盖比利亚庄园。

安德瑞娅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庄园,她畏畏缩缩地不敢进去。

“你怎么了?安德瑞娅?”芙罗莉特问。

“我……真的可以进去吗?我以后真的可以生活在这里吗?”

吉尔贝鲁特难过地看着安德瑞娅,就像是看着曾经的薇尔莉特。

“可以的,安德瑞娅。我会努力帮你寻找你的父母。在那之前,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芙罗莉特拉住安德瑞娅的手,牵着她朝庄园里走去。“是的!你可以把这里当作你的家!”

安德瑞娅难以置信地望着布盖比利亚庄园和芙罗莉特。她紧张地走进了庄园。

“你们回来啦。”楼上走下来一个女人。她看上去三十岁左右,怀里有一个孩子,但抱着孩子的双臂是两只机械手。

她有和安德瑞娅一样的金色头发和湛蓝色眼睛。安德瑞娅看到她的一刻,也惊讶地张大了嘴。

她实在长得和自己太像了,就像是……长大了的自己。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看到芙罗莉特身边的安德瑞娅,也惊呆了。

“先生……这位是……”

“她是安德瑞娅……她的父母失踪了,就快要饿死了。我帮了她,她以后就要生活在这里了。”

“哦……”薇尔莉特刚从对安德瑞娅外貌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欢迎你,安德瑞娅!”

“谢……谢谢。”

芙罗莉特开心地笑起来。“我就说吧!妈妈真的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她怀里的就是阿塞尼克!他很可爱。”

安德瑞娅看着这崭新的一切。她也笑了起来。泪水润湿了她阳光下海水般湛蓝的眼睛。

 

 

深夜,芙罗莉特和安德瑞娅睡下了。

薇尔莉特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薇尔莉特说。

“我进来了。”门口传来吉尔贝鲁特的声音。

“怎么了,夫君?”

“安德瑞娅这孩子……我让同事帮忙调查了一下。”

“她怎么了?”

“今天中午,莱顿市区当众绞死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因为刺杀莱登外交大使未果被处以绞刑。”

薇尔莉特惊得捂住嘴。“难道他们……”

“是的,他们恐怕就是安德瑞娅的父母。”

“可怜的孩子……”

“你知道吗。”吉尔贝鲁特严肃地说。“传说中,‘安德洛克达斯娅’是杀戮女神的名字。”

“为什么她的父母会给她这样的名字呢?”

“不知道。这一定是有原因的,我不敢往坏处想。”

“我们不能抛弃她。”薇尔莉特说,“我们要收养她,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抚养。”

“这也是我想做的。我们不要告诉她这件事情,就让她和芙罗莉特一起成长就好。”

他们都没有发现,门口闪过了一个金黄色的身影,听到了这一切。

 

 

 

4月很快到了。芙罗莉特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自己的生日。

“你在做什么呢?”安德瑞娅看到芙罗莉特大清早就开始忙来忙去的,忍不住问。

“我还有几天就过生日啦。安德瑞娅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我……”安德瑞娅仔细回想。好像出生起,她就没过过生日。她甚至记不起来自己生日的日期。

“我记不起来了。”

“记不起来!怎么可能!”芙罗莉特惊讶地看着安德瑞娅,“你在开玩笑吧?”

“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今年应该是……7岁左右。”

“我们一样大呢!”芙罗莉特开心起来,“既然你记不起生日,那就和我一天过吧!”

“真的可以吗?”

“嗯嗯!可以的!我们以后就是同一天生日的姐妹啦!”

 

1911年4月10日,安德瑞娅和芙罗莉特一起过了人生中第一个生日。

生日宴会在莱顿的阿尔茨饭店举行。除了薇尔莉特一家四口,克劳迪娅·霍金斯,本尼迪克特·布鲁,卡特莱雅·波特莱尔,拉克丝·西比娅等邮政公司的朋友们也来参加了生日聚会。

他们见到和薇尔莉特长相如此相似的安德瑞娅,自然也都惊讶不已。

安德瑞娅度过了有史以来最快乐幸福的一天。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安德瑞娅已经在布盖比利亚家生活了两年。

1913年的秋天。太阳刚刚冒出地平线。安德瑞娅醒了过来,站起来拉开了窗帘。

楼下的院子里,芙罗莉特正在练剑。她灰绿色的头发盘在脑后,剑刃在蒙了铁皮的稻草人身上游走,发出摩擦声。她一转剑锋,剑尖像下雨一样刺向铁皮人的要害,叮叮当当的响声格外刺耳。

安德瑞娅在窗前凝神看着。

芙罗莉特的剑法十分精湛。以她9岁的年龄,这样的剑术已经非常厉害了。但是安德瑞娅看芙罗莉特练了两年剑,她早就已经对芙罗莉特的剑术了如指掌。

她伸了个懒腰。芙罗莉特的剑术还是有很多漏洞的,她想。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当面告诉她。

她走下楼,来到了院子里。芙罗莉特看到了安德瑞娅,竖起剑,笑了起来。

“早上好,安德瑞娅!怎么样,我还挺厉害的吧!”芙罗莉特得意地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早啊,芙罗莉特。”安德瑞娅说,“嗯嗯,挺厉害的。”

“嘿嘿……我可是从4岁开始就开始练剑了哦!我敢说,现在莱顿没有几个人可以打过我。”

“这样啊。”

“感觉你很没精神诶,昨晚没睡好吗?”芙罗莉特归剑入鞘,关心地走过来。

“嗯……还好吧。”安德瑞娅挠挠乱蓬蓬的金色头发。“芙罗莉特,你说莱顿没几个人能打过你对吧。”

“嗯,应该是这样吧?毕竟我已经练了5年……”

“那要不要和我试试呢。”安德瑞娅笑道。

“咦,安德瑞娅吗?要跟我?诶诶?”

“是的,你没听错。”

“可以哦。放心,我一定会留手的。”

安德瑞娅哈哈一笑。

芙罗莉特拿了一把剑递给安德瑞娅,被她摆手拒绝了。

“我用这个就可以啦。”她拿出一把匕首。

“这个……你会受伤的,安德瑞娅。”

“你不是会留手吗?”安德瑞娅坏笑起来。

“那好吧。”芙罗莉特拔出西洋剑,剑尖正对安德瑞娅。

安德瑞娅单手伏地,匕首架在胸前。

 

“嗬!”芙罗莉特向前跨步,一剑精准地刺向安德瑞娅。

剑刚刺出去,安德瑞娅突然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

“什么…”她刚反应过来,冰冷的匕首已经架住了她的脖子。

她一惊,这才感到肩膀一沉。

安德瑞娅以最快的速度跳到芙罗莉特的头顶,用匕首架住了她的脖子,之后才落到她的肩膀上。整套动作没有任何多余,而且芙罗莉特没有受一点伤。

她只用一秒钟就赢得了对决。

安德瑞娅拿开匕首,跳到地上。

芙罗莉特的脸红得能滴出水来。

“这、这不算!”芙罗莉特嘟起嘴,“我是说剑术……剑术没人能比过我!”

“和你正常比试也是可以的哦。”安德瑞娅又摆起了迎战姿势,“你尽管用你得意的剑术吧。”

芙罗莉特有些气不过,她拔剑就朝安德瑞娅刺去。

安德瑞娅一转手腕,用匕首挡住安德瑞娅的剑尖,紧接着一个滑步,闪身到了芙罗莉特身前,抡起拿匕首的胳膊挥向芙罗莉特。

芙罗莉特这次早有准备,她飞快地往回撤步,用剑挡在面前,匕首和剑锋相撞,发出脆响。

她用剑拨开安德瑞娅的匕首,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朝安德瑞娅刺去。

安德瑞娅的步伐就像鬼魅般捉摸不定,转眼间又消失在了芙罗莉特的剑光之下。

不过这次她并没有用第一次的战术。

她只是向后闪身了一下,接着两脚蹬地,以最快的速度朝芙罗莉特扑过来。

芙罗莉特闪身躲过,同时还不忘用剑挡了一下。

剑挡住了安德瑞娅的匕首,但是安德瑞娅把手腕一拧,用匕首钩住芙罗莉特的剑,在空中改变了飞扑的方向。芙罗莉特察觉到不对,连忙手臂松力——但是为时已晚——安德瑞娅以最快的速度扑倒了芙罗莉特,用匕首再次架在她的脖子之上。

“呼……呼……你赢了。”芙罗莉特松开了握剑的手,抱住了安德瑞娅。

“咦,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安德瑞娅也连忙扔掉了匕首。

“谢谢你。安德瑞娅。”芙罗莉特说。“看来我的剑术还有很大的缺陷……幸好有你在,让我知道了这件事。”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这样不是很好嘛。”芙罗莉特抱得更紧了。

“呃……芙罗莉特,是不是可以松开了……”

“啊啊,不好意思!”芙罗莉特放开了安德瑞娅。“抱疼你了吗?”

“倒也不是……”安德瑞娅挠挠头,“就是有些害羞。”

“嘿嘿。”芙罗莉特开朗地笑着,“我们是家人,是朋友。你完全不需要感到害羞的。”

安德瑞娅看着芙罗莉特正盯着自己的两只颜色不同的眼睛,赶忙把脸转到一旁。

“姑娘们,到吃饭的时间啦。”薇尔莉特从别墅里走出来。她刚做完早餐,还穿着白色的围裙,可以完整地看到她的两只艾德曼银机械臂和她肩膀下露出来的肌肤。

“早上好,母亲。”安德瑞娅赶忙离开芙罗莉特,向薇尔莉特问好道。

“早上好,安德瑞娅。”薇尔莉特笑着说。

芙罗莉特也从地上爬起来。“妈妈早上好!你看到刚才安德瑞娅的那招了吗?超厉害的!!就像……就像海伊娜阿姨一样,‘嗖’的一下就扑过来了!”

“嗯嗯,看到了哦。”她摸了摸安德瑞娅的脑袋,“很厉害哦,安德瑞娅。”

安德瑞娅害羞地低下头。“基本都是本能……”

“已经很厉害了。像我在你这个年纪……”薇尔莉特欲言又止。

“嗯?怎么啦?”芙罗莉特好奇起来,“妈妈在这个年纪做了什么呢?”

“没、没什么……”薇尔莉特搪塞道。

芙罗莉特嘟起嘴。

“妈妈真小气,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嘛。”

“不,我……”薇尔莉特看着嘟着嘴的小芙罗莉特,不知如何是好。

“好啦芙罗莉特,该吃早饭啦。”安德瑞娅说,“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安德瑞娅说完,朝薇尔莉特挤挤眼睛。

她知道芙罗莉特有了新事情,很快就会把旧的事情忘掉。但是这句话如果是薇尔莉特来说似乎并不管用。何况薇尔莉特说不出这种话。

薇尔莉特明白安德瑞娅的意思。她帮薇尔莉特打圆场,但是之后她想要一个人听这个故事。

安德瑞娅比芙罗莉特稳重些,听得这些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薇尔莉特懂得。

三个人一起去享用早餐了。薇尔莉特做了咸肉和火腿煎蛋三明治(芙罗莉特的那份三明治里面什么都没有),配了芙罗莉特爱吃的果酱,还有三碗燕麦粥。

安德瑞娅用起餐来还是一如既往的野蛮。她吃三明治的样子就像是饿了三天的野狼撕咬一块新鲜的鹿肉。她的牙齿精准地找到了三明治里的咸肉和煎蛋,第一口就把整块带了下来,手里只留三片面包。接着奋力地咀嚼着。

相比之下芙罗莉特就显得比较优雅,她先是打开三明治,把面包的每一片都涂上了果酱,接着斯文地小口小口地嚼着三明治。

薇尔莉特看着安德瑞娅,脸上是说不出来的神情。

“安德瑞娅……也许你可以去女子学校学习一段时间?你现在的动作很——”

“阔以啊。”安德瑞娅嘴里塞满食物,说话的声音也模糊不清。咸肉很干很硬,她嚼了半天也没有咽下去。

薇尔莉特没想到她会答应得那么痛快。“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去比较好呢?”

“再等等吧?”她好不容易把嘴里的咸肉咽了下去,“我如果去了女校,芙罗莉特……”

“会寂寞的!一定会的!”芙罗莉特帮腔道。

芙罗莉特没有去过女校。她从小就接受了薇尔莉特传授的淑女礼仪,而且女校主要的教学内容是教授如何操办家务,将来嫁给丈夫后做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这明显与芙罗莉特追求自由的宗旨相违背。

“嗯,不用那么着急也可以的。芙罗莉特,你又把果酱洒到桌子上啦。”

芙罗莉特抹在面包上的果酱太多,已经滴落下来了。

安德瑞娅捂嘴偷笑起来。

“对不起,妈妈。”芙罗莉特拿起旁边的餐巾,擦掉了桌子上的果酱。

“芙罗莉特真喜欢吃甜食呢。”安德瑞娅说。

“嗯嗯!甜食就是我的一切!嘿嘿。”芙罗莉特一吐舌头。“安德瑞娅喜欢吃肉啊。”

“肉就是我的一切……”安德瑞娅红着脸别过头去,小声说。

“哈哈哈哈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还挺像的。”芙罗莉特说。

“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很喜欢吃肉。”薇尔莉特趁机说。

“妈妈刚才想说的就是这个吗?”

“没错。”薇尔莉特说。安德瑞娅听出她说这句话时做了很大的心理斗争。

“这样啊。”芙罗莉特恍然大悟。

“我吃好了。”安德瑞娅端起一片狼藉的盘子,走向厨房。

芙罗莉特连忙两三口吞掉手里的三明治,也走了出去。

“等等我,安德瑞娅!”

薇尔莉特看着她们的背影,露出欣慰的笑容。

没有什么比看着两个女儿快乐健康的成长更令人幸福的了。她想。

楼上传来响动。看来是阿塞尼克醒了。

“女孩们……我该上去照顾阿塞尼克了。”薇尔莉特站起身来,“安德瑞娅,午饭后去我的房间找我一下。”

“好的妈妈!”芙罗莉特挥了挥手,“上午我会帮安德瑞娅补习英语。”

薇尔莉特曾在自动手记人偶学院习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在抚养芙罗莉特的时候,她也一直教她双语。

“Okay.”薇尔莉特笑着点头。“辛苦你啦,安德瑞娅。”

安德瑞娅嗯了一声。她现在一直想着和薇尔莉特“约好”的事情。

 

上午,芙罗莉特帮安德瑞娅补习了英语。安德瑞娅学得很快。

 

午饭后,安德瑞娅去找了薇尔莉特。

“安德瑞娅……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芙罗莉特。”

“嗯,我知道。”安德瑞娅说。

薇尔莉特将墙边一个隐藏的柜橱打开,里面有一把战斧。

这把战斧有接近180厘米,就像一只沉睡的巨兽躺在那里。

安德瑞娅眼中满是惊讶,但没有多说什么。她已经猜到了这把战斧意味着什么。

“我当初作为士兵,在战场上屠杀了很多敌人。”

“你怎么了,安德瑞娅?”薇尔莉特发现安德瑞娅有些奇怪。

她紧握双拳,双眼发出诡异的红光。

“你刚才说到‘屠杀’对吧。”

“是、是这样……”薇尔莉特愣住了。眼前的安德瑞娅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你具体是怎么做的?”

“安德瑞娅……”

“是用战斧割开他们的喉咙、斩断他们的身躯、分离他们的四肢……”

“不要再说了,安德瑞娅!!”薇尔莉特崩溃地大喊道。她不敢相信,一向乖巧懂事的安德瑞娅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

“我喜欢这种感觉。”眼前幼小的身体仿佛说出的是古神的低语,“我喜欢看着生命逐渐流逝……我喜欢……屠杀……杀戮……杀戮……!”

薇尔莉特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安德瑞娅。

“可怜的安德瑞娅……都怪我……不要这样了好吗?”她抽泣着。“我知道也许我不能替代你的母亲,但是我希望你能够得到幸福,和芙罗莉特一样……”

“母、母亲?”安德瑞娅颤抖地说。

“你究竟怎么了,安德瑞娅?”

安德瑞娅望着流泪的薇尔莉特,也流下了泪水。

她向薇尔莉特道出了自己的秘密——

“我从小时候起我就一直会听到一个声音,说着让我去屠杀、去杀戮……虽然我尽力在抑制自己,但有时候潜意识会顺从这个声音,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遇到困难了,安德瑞娅。”薇尔莉特抚摸着安德瑞娅的脑袋,“也许你真的应该去女子学校学一些淑女礼仪。我想这会有助于你。”

“嗯。”安德瑞娅点点头。“虽然对不起芙罗莉特,但是也许这就是机会。我一直都在努力想办法摆脱这个念头的束缚……但是一次都没有成功。”

“你确定要去女子学校吗?”

“嗯,我下定决心了。”

“好吧。我这几天就会给你报名。你先想想怎么把这件事情告诉芙罗莉特,再好好做准备吧。我报名后,说不定哪一天你就该出发了。”

“好的,母亲。今天冒犯了您我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安德瑞娅,我不怪你。”

安德瑞娅行了个礼,走出了薇尔莉特的房间。

薇尔莉特重重叹了一口气。

真是可怜的孩子!年纪这么小便父母双亡,还是以罪犯的身份被当众绞死……她真的很想尽全力保护这个孩子,让她在自己身上感受到母爱,但没想到变成了这个样子……

“也许我应该再请海伊娜来帮帮安德瑞娅。”她搬出打字机,开始给海伊娜写信。

 

亲爱的海伊娜小姐:

    许久不见。向你致以诚挚的问候。

    我于1911年收养的义女安德瑞娅像是得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她总是提到杀戮,并且有时表现得不像是本人。像是有一个隐藏的东西在操控着她……我不知道。如果你有时间,恳求你亲自来莱顿,帮助我的女儿。

    期待你的回复。不胜感激。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她将书信收入信封,无力地捂住额头。

 

 

周末,吉尔贝鲁特回到了布盖比利亚庄园。

他得知安德瑞娅就要去女子学校了,于是带一家人去了莱顿的照相馆。

安德瑞娅第一次来照相馆。她去试衣间换了一件朴素的衣服。

安德瑞娅、薇尔莉特和芙罗莉特又去里屋做了简单的化妆。安德瑞娅用红丝带绑了一根乱辫。她并没有对脸部做过多处理,第一个走了出来。

薇尔莉特是第二个出来的。她穿着欧式礼服连衣裙,头发在后面扎成团,脸上点缀了少量的妆容。安德瑞娅觉得,薇尔莉特本身就是盛世美颜,不需要化妆也已经足够美丽了。不过淡淡的妆容让她更加显得迷人,安德瑞娅都不禁看入迷了。

又过了一会,芙罗莉特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扎了一条顺畅的马尾辫,灰绿色的头发配洁白的裙子显得格外美丽。她戴了两只亮晶晶的耳环,化了很明显的妆,眼上的眼影显得两只异色的眼睛更加神秘、动人。

“你看上去很美,芙罗莉特。”

“你也是,安德瑞娅!”芙罗莉特牵起安德瑞娅的手,“我们去拍照吧。”

 

“请问您想配一个什么样的背景?”摄影师问道。

安德瑞娅摇动拉杆来回切换看了看。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巍峨的山脉,还有莱顿的街景……

她的视角定格在一副背景上。后面是大海,海上波光粼粼,而海岸边并不是沙滩,而是盛开着鲜花的草坪。

她两眼望出了神,一时间呆在原地。

“你很喜欢这幅吗,安德瑞娅?”吉尔贝鲁特问。

“……嗯。”安德瑞娅明显想说一些别的话,但是到了嘴边只变成了一句应答。

“很美的景色呢。”薇尔莉特说。

“这是我的家乡。”安德瑞娅的眼中露出伤感,“我的家在柏林郊区米格尔湖的旁边。这幅背景让我想到了家乡的米格尔湖。”

吉尔贝鲁特看着眼睛湿润的安德瑞娅,心里五味杂陈。

“就这一张吧。安德瑞娅。”薇尔莉特捧着一束道具鲜花递给安德瑞娅,“拿好。”安德瑞娅接过鲜花。薇尔莉特蹲下来帮安德瑞娅把衣领整理了一下。“接下来交给你了。”

安德瑞娅看着面前的照相机。她觉得,应该把照片拍得自然一些,就像自己真的在米格尔湖边一样。

如果自己重新回到米格尔湖,她会做些什么呢……

短暂的思考过后,她微微转身,以背身的姿势斜对着照相机。她的双眼看向草坪和湖面,鼻尖又好似在嗅手中的鲜花;她的眼神暗淡,又像是极度的温柔。这一刻,她感到自己仿佛重新回到了家乡。

咔嚓!照相机响了好几声后,摄影师从相机后探出头来。“可以啦。拍得很不错,小姐!”

安德瑞娅松了一口气,擦了擦眼角流下的泪水。


 

 

 


 


第二张要拍的便是布盖比利亚一家的全家福了。

薇尔莉特在左,吉尔贝鲁特在右,中间的芙罗莉特和安德瑞娅手牵手站在中间。

照相机响了几声,将这个美好的画面永远地定格下来。

 

晚上,薇尔莉特去信箱收取信件。她拿回到房间查看,其中一封信上有一个龇牙咧嘴的鬣狗形象。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写着“薇尔莉特·伊芙加登小姐收”。

她急忙拆开信封,阅读起来。

 

尊敬的薇尔莉特小姐:

收到你的信,我感到非常担忧。但是很抱歉。安娜斯塔西娅去世了。我最近实在没有能力和心情赶往别国了。真的非常抱歉。

希望你和家人们一切都好。

海伊娜·拉文德

 

薇尔莉特看完信后也十分难过。她本想再给海伊娜写回信,但是她不想再让她分心了。

她无力地躺倒在床上。心里不断地为安德瑞娅祈祷着。

 

 

 

终于到了安德瑞娅去女子学校的那一天。

大清早,吉尔贝鲁特拖着行李箱,放到了庄园中停靠的汽车中。安德瑞娅打着哈欠跟在后面。

“一路顺风,安德瑞娅。”薇尔莉特拥抱了她并亲吻了她的脸颊,“记得常向家里写信,不然芙罗莉特会寂寞的。”

“嗯。我会的。”

“安德瑞娅……”芙罗莉特抱住了安德瑞娅。“我每周都会给你写信的。一定要写回信啊!”

“好的。”安德瑞娅也抱紧芙罗莉特。

她向芙罗莉特和薇尔莉特告别,钻入了汽车。汽车发动起来,慢慢开动,消失在了远处。

“祝你好运……”芙罗莉特还在招着手,她没注意泪水已经滴落下来。

“她会没事的,芙罗莉特。”薇尔莉特摸着芙罗莉特的头。

 

 

汽车停在了莱顿郊区的贵族女子学校门前。

吉尔贝鲁特和安德瑞娅从车上走下来,门口已经出现了一个人来迎接他们。

“早上好,布盖比利亚先生,柯尔尼希小姐。”来人是一个身材微胖,皮肤黝黑的女人,“我是克莱茵女子学校的校长米歇尔。柯尔尼希小姐需要叫我米歇尔(Michelle)女士。”

“早上好。米歇尔女士。”安德瑞娅行了个淑女礼。

“请跟我来吧。”米歇尔将两人引入了女子学校内,门口的守卫关上了大门。

“那里就是主楼。我的办公室在那里的顶楼。二楼就是礼堂和教室,平常你会和同学们一起在这里上课或活动。”

他们走入主楼,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的姑娘。

“啊,夏洛蒂,你来得正好。”米歇尔对她说,“很抱歉两位,我现在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接下来由夏洛蒂(Charlotte)小姐带你们参观学校。”

“您们就是布盖比利亚先生和柯尔尼希小姐对吧。初次见面。”夏洛蒂礼貌地说。她有棕色的长发,眼睛也是和头发一样的颜色。“从右边的走廊过去就到宿舍楼了……请跟我来。”

安德瑞娅和吉尔贝鲁特跟着夏洛蒂穿过了走廊,来到了宿舍楼。

他们刚走到楼梯跟前,两个和安德瑞娅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咦?夏洛蒂小姐,这就是您说的新学生吗?”

“是哦。”

“你好!我是安妮(Anne)·布朗(Brown)。这是我的朋友简(Jane)·海德(Heide)。”

安妮有金色的卷头发和黄褐色眼睛。简则有柔顺的黑色的长头发和紫色眼睛。

“你……们好。我是安德洛克达斯娅·柯尔尼希。”

“好啦好啦。我要带她和父亲去宿舍。你们先回主楼吧。”

“好——”

“好的。”

两人一起走进了走廊。

夏洛蒂小姐一层一层地走上去。她一个一个看过楼梯旁的人员表,皱起了眉头。

“很抱歉,前三层的宿舍都已经住满了……柯尔尼希小姐是想和别的姑娘共住一室还是去四楼?”

“四楼有什么问题吗?”

“四楼只有一个房间……是储物间,不过肯定是可以住下人的。”

“那么就去四楼吧?”

夏洛蒂点点头,带着两人到了四楼。

四楼的储物间里非常宽敞。说是储物间,实际上并没有摆放太多杂物。里面已经放了一张软床。

“感觉如何?”

“嗯。没问题。”

“那以后你就住这里啦。晚上10点是宵禁时间哦,到时间会禁止出宿舍,不然会被关禁闭的。”

“我知道了。”

吉尔贝鲁特把安德瑞娅的行李放到她的房间。

“父亲……我没关系的。接下来交给我吧,您可以离开了。”

吉尔贝鲁特知道,安德瑞娅是不想耽误自己的时间。

他拍了拍安德瑞娅的肩膀。“那就再见啦。祝你好运,安德瑞娅。”

“嗯。再见,父亲。”

吉尔贝鲁特走下楼梯,恋恋不舍地朝安德瑞娅的房间看了一眼。她正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的被子铺在床上。

她一定没问题的吧……也许。他安慰着自己,走出宿舍楼,离开了女子学校。

 

 

 

 

 

 

四年后的一天早晨。

安德瑞娅打着哈欠走入食堂。

“安德瑞娅,听说今天要来一个传教士。”安妮悄悄对安德瑞娅说。

“哦,是吗。”安德瑞娅还没有完全清醒,小口咀嚼着早餐的面包。

“据说还是个英国人呢。”

“英国人?”安德瑞娅皱起眉头。“这种年代为什么要来莱登夏福特里奇?”

“鬼知道呢。我妈妈之前对我说,英国人都是凶恶的强盗,纯靠武力才建成了今天的帝国。”

“是啊。”安德瑞娅想起,自己的国家正在与英国大战。“我倒要看看他来是为了搞什么鬼。”

 

上课了。

“哦,愿上帝保佑你们,”传教士平淡地说。

安德瑞娅觉得他仿佛有意识地多看了自己一眼。

“大家都知道,西方的德意志正在与英吉利进行一场大战。大家对此有何看法啊?”

“为什么我们要了解这些?”安妮说。她轻蔑地看着传教士,“我们都只是妇女,了解这些也不会改变什么东西。不过,”她又邪魅一笑,“我们的安德瑞娅可不是这样的,是吧?”

“不不,可爱的姑娘,”传教士说,“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德意志是一个恶魔的国家,它发动了战争,同时残酷地屠杀英国士兵和人民。而现在,它已经强弩之末,将要战败了。毕竟我们日不落帝国是无敌的。”传教士得意起来,“不过,在德意志战败后,要接受的就是无比严酷的惩罚。”他突然又把脸一沉。“我知道莱登夏福特里奇与德意志的潜藏关系。所以嘛,如果你们站在德意志这一边,到时候就可能会受到牵连哦。”

全场鸦雀无声。安德瑞娅握紧了拳头。

“你们永远也不要相信德意志人。他们都是恶魔的化身,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野兽。他们甚至使用芥子气——一种可以毒死人的残酷武器。将来你们选择婚嫁对象,无论如何也不要嫁给德意志人。”

传教士瞟了一眼鸦雀无声的女学生们。“好了,我们开始上课。”

课程很快结束。传教士宣布下课后,安德瑞娅砰地站起来,愤愤地离开了教室。

“她怎么了?”简问安妮。

“不知道……”安妮担心地看向门外。“很少见到安德瑞娅这样。”

“我要去找她。”

 

“你怎么了,安德瑞娅?”在东侧走廊的尽头,简找到了安德瑞娅。

“我没事。”

“你看上去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我真的没事。”安德瑞娅看着简。“你先去吃饭吧。”

“安德瑞娅……我知道今天那个英国人说话非常气人,但是我们也没有办法啊。我们都只是学生,而且我们是女学生……我们将来注定要嫁去别人的家庭,在里面当家庭主妇。但如果,我们真的被卷入了战争,等待我们的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安德瑞娅说。“但是你看着我的头发、我的眼睛。我是来自德意志的雅利安人,简·海德。现在我的家乡正陷入危机。而我什么都做不到,还要听着这种人对我的祖国说三道四。”安德瑞娅握紧拳头。“你回去吧,简。把这种负面情绪传递给你我很抱歉。”

安德瑞娅重新望向窗外的夕阳。简难过地看着安德瑞娅的背影,只得独自离开。

 

今夜的月亮是满月。月光并不柔和,从宿舍的窗户洒进来。

宿舍楼内鸦雀无声。所有人也许都睡了。

传教士刚从浴室走出来,他在镜子前整理好头发和胡须,往身上喷了香水。

他在窗前哼着歌,把床下露出来的文件往包里塞了塞,准备上床。

窗外飞过一只猫头鹰。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回头,身体摆起防御架势。

门口站着一个少女。因为只有床前的油灯亮着,所以看不清她的面庞。但是,她的双眼正发出骇人的红光。

“你是谁?!”

“无名小辈(Ein Niemand)(日耳曼语)。”少女缓慢逼近传教士,身后的阴影仿佛聚拢在了一起,就像是死神的脚步。

“你会说帝国的语言(Sprichst du die Sprache des Im)吗,英国人(periums,Britisch?)(日耳曼语)?”

“你,你在说些什么?!”

“我不允许任何人,尤其是敌人,污蔑我的国家。”她抬起胳膊,手上的锋刃闪着凛冽的寒光。

“你是……德意志……”传教士吓得跌坐在地上,爬着向后退着。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已经语无伦次。

传教士的背撞到床侧,无法再后退了。但是少女依然步步逼近。

“等等,等等,”传教士突然恢复了一些理智,“你,应该是学校的学生吧,如果你杀了我,你也……”

少女猛地向前突进,尖刀瞬间刺入了传教士的肩膀。

“……”传教士刚想大叫,少女已经用钳子一般的左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用尽全身力气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窒息的痛苦使他的脸涨得通红。

少女拔出尖刀,带出一股殷红的血液。她松开左手,传教士捂住脖子大声咳嗽起来,每咳一下,伤口都会向外流血。他已经没有力气喊叫了。

“你有什么遗言吗?”少女的双眼仍然散发着骇人的红光。

“你到底……是谁……”

“我是……”

“杀戮女神。杀戮女神——安德洛克达斯娅。”

 

 

女子学院往常一般的美好早晨,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彻底打破。

当学生和老师们闻声赶来,打开传教士房间的门时。

传教士倒在床边,后背倚着床侧。他身上遍布狰狞的刀伤,满地都是干涸的鲜血。

第一个发现他尸体的女仆已经吓得晕了过去,晕倒在地的女仆更是把老师们都吓破了胆。

“姑娘们!赶快回到自己的宿舍!!”米歇尔女士努力稳住心神,伸手拦住了想来看热闹的学生们。

“这到底是谁做的?”夏洛蒂老师惊骇地望着这一切。“这里不可能有外人进来……那只能是……”

“没错。这是学校里的人做的。而且……很可能是学生。”

“天啊……”夏洛蒂痛苦地捂着脸,“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嫌疑人是谁了。”米歇尔女士面色凝重,“我去宿舍一趟。你快给警察局送信……”

“怎么了?”

“不。先不要叫警察来……”

夏洛蒂感觉到,米歇尔的内心正在做着挣扎。

“需要我跟着你一起去吗?”

“不。不用了。”米歇尔下定决心,“你先在办公室等着我……”

“嗯。……小心啊!”

“我知道。”

米歇尔女士走进了宿舍楼。她上到四楼,径直走到了安德瑞娅的门前。

咚咚咚!

敲门声从来没有让人觉得如此空洞。

门开了一条小缝。安德瑞娅穿着睡衣,探出了半张脸。“早上好,米歇尔女士。”她睡眼惺忪,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安德瑞娅,你……”米歇尔欲言又止。

“怎么了?米歇尔女士。”安德瑞娅揉揉眼睛。抱歉,我起晚了。”

“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哪种事?”安德瑞娅满脸疑问,不像是在说谎。

“……传教士被杀了。”

“什么?我……”

安德瑞娅的脑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声音。她眼中的世界仿佛变成了刺眼的鲜红色,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她手拿着利刃,一下一下地刺着传教士的尸体,鲜血喷溅到她娇嫩的脸上和金色的头发上。

“啊啊啊啊……”她双手抱头,痛苦地蹲在地上。

风将虚掩着的门吹开,窗前的晾衣绳上,是一件满是干涸鲜血的衬衫……

 

 

当薇尔莉特和吉尔贝鲁特来到女子学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了。

在米歇尔女士的办公室,他们见到了失去灵魂般的安德瑞娅。

“……为了保护她,以及布盖比利亚家的名声,我并没有告诉警察。但是,她不可能继续待在这里了。”恍惚中,安德瑞娅听到了这些语句。

“……好吧。”吉尔贝鲁特说。“给你们添麻烦了。她变成这样是我们的过错。”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布盖比利亚先生。安德瑞娅已经被退学。请带她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一家三口一句话也没有说。

 

 

汽车到达了布盖比利亚庄园,芙罗莉特已经在等着了。

安德瑞娅刚从车上下来,芙罗莉特就冲了上去,一把拥住了安德瑞娅。

安德瑞娅泪流满面,用双手抱住了芙罗莉特的后背。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在夕阳下的微风中拥抱。

 

 

晚上,在安德瑞娅的房间内。安德瑞娅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安德瑞娅……其实……没事的……”芙罗莉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安德瑞娅。

“没事?为什么会没事?!”安德瑞娅痛苦地悲鸣出来,“自我出生以来,我一直与内心的杀戮冲动搏斗着……而你却可以说得如此轻松……我想不到如果摆脱了这样的阴暗面我每天可以过得多么幸福和平静……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关于我父母的事、他们的结局,和我的名字——安德洛克达斯娅——意味着什么……这一定是他们给我的诅咒……

“而你,芙罗莉特,你有美丽温柔的薇尔莉特和善良正直的吉尔贝鲁特作父母,你从来不需要担心这些!相比之下,我……

“我多么想做一个好人、做一个正常人!我多么想让自己的父母也变得和别人的一样优秀和温柔……但是……永远只是想想而已……这么多年,芙罗莉特,我一直在寻求着,我没有前途、没有目标,只是机械的活下去……

“上帝将我派来人间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安德瑞娅用她因为痛哭而变得红肿的眼睛盯着芙罗莉特。

芙罗莉特静静地听着,但她也早已泪流满面。

“不……不是这样的,安德瑞娅……你听我说……”芙罗莉特拉住安德瑞娅的手,“薇尔莉特……我母亲,同时也是你的母亲。虽然我知道,也许这不能抚平你亲生母亲对你的伤痛,但是我敢肯定,妈妈她一定是把你当作亲女儿来对待的。”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般滑落。

“我也是啊,安德瑞娅!你是我的家人!我不能失去你,就像不能失去任何一个家人一样。无论你在何时何地,我始终会站在你的那一边……因为我们是家人!

“没有人是天生就会被决定的,安德瑞娅。正如你的状况,无论你做过什么,这些都不是先天决定的,与你的名字也无关。如果你觉得困扰,我会和你一同面对!当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我会在你的身边帮助你——即使这样可能会受伤,”芙罗莉特抬高声音,打断了想要说话的安德瑞娅,“正因为我们是家人。家人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助的不是吗?”

“还记得6年前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吗?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发现你和妈妈长得如此相似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一定可以成为像她那样的人。

“妈妈曾经在军队的时候也做过一些事,但是现在的她是一个完美无瑕的人,她救赎了自己,就像妈妈常跟我们讲的亚瑟叔叔的故事一样。我相信你也可以做到的,安德瑞娅。你还有我,你还有爸爸妈妈,你始终不是一个人。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安德瑞娅轻轻松开了芙罗莉特的手。她不再看芙罗莉特,转头望向窗外璀璨的星空。

“我很抱歉,芙罗莉特。我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你并没有添麻烦啊!我们都……”

“如果没有别的想说的,就请回吧。我恐怕要就寝了。”

芙罗莉特的耳边回荡着安德瑞娅冷漠的敬语词汇。她捂住嘴,走出了房门,轻轻关上。

眼泪在这一瞬间决堤。

她靠着安德瑞娅的房门,慢慢地滑坐在地上,无声地痛哭着。

 

 

 

 

星星隐藏了身形,月亮落下去,太阳升了起来。

但是当薇尔莉特敲响安德瑞娅的房门时,无人应答。

“安德瑞娅、安德瑞娅?!”

薇尔莉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一把拉开房门——

房间内空无一人。

只有桌子上留有一张字条:

亲爱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芙罗莉特小姐:

我深知我做的这件事情对您们的困扰。想起来,从我一开始与父亲大人见面,就在给他添麻烦。我对此感到非常非常地抱歉。我作为一个女儿,一个人类,并没有完成自己应做之事,反而不断地伤害身边的人。我果然是一个怪胎、一个背叛了至亲之人的混蛋。

现在正是我的国家生死存亡之期。英国人就要胜利了。我的家乡也可能将会成为英国人们的囊中之物。请允许我,在国家危难之期,为其贡献一份力量。

当你们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赶往德意志前线的路上了。我会加入德军,成为一名前线士兵。至少在那里,有我的用武之地。

没有什么事比做一名士兵报效国家更光荣的了。请您们不要为我担心。更不要来危险的前线找我。

我希望我的能力可以用于杀死更多的敌人,我希望我能光荣地死在战场上。我希望报效祖国可以洗刷掉我的罪孽,同时填满我的心灵。

请你们忘记我。

爱你们的

安德洛克达斯娅·柯尔尼希

 

 

 

 

 

“抱歉小姐,我只能带你到这里啦。”飞行员挠了挠头,“再怎么说我是莱登夏福特里奇人,而前面就属于德军空域了。”

“那好吧。”

安德瑞娅四处看去,这是离前线最近的一处飞机起落点。

“谢谢你啦。”她向飞行员告别,背上挎包,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德军军营。

 

“什么?阿西库尔请求增援?阿耶特也……收到!”接线员满头大汗地挂掉电话,“喂!这里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的地方,你是哪的孩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安德瑞娅望着这名士兵。“我是来报名参军的。”

“……啊?”士兵傻了。一旁的其他士兵也顿时傻了眼,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安德瑞娅身上。“你?报名参军?”士兵问道。

“没错。”

“小姑娘,这里是军营,”士兵端详了一下安德瑞娅的蓝色眼睛和金色头发,“我知道现在战况胶着你也很着急,但是我们军营不会收16岁以下的小孩子去前线,何况你还是一个小女孩。你的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

“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士兵一摊手,“总之,我们不能让你参军。”

安德瑞娅卸下挎包,低下了头,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但突然,她消失在了士兵的视野里。

“那如果这样呢?”

士兵的脖颈前突然出现了一把明晃晃的利刃,他吓得大声喊叫起来。

“有刺客!快杀了她!!”

其他士兵顿时端起了手中的枪,一个个枪口整齐地对准安德瑞娅。

安德瑞娅的眼中发出骇人的红光,她站在士兵的肩膀上,手中的利刃紧紧地架着他的脖子。

“你们可以开枪。”安德瑞娅说,“但现在前线危急,而我空有想法却无法去前线杀敌。如果你们杀了我,你们将会失掉一个优秀的战力,或者,”她松开了士兵。“允许我用我的能力去杀掉那些英国人。”

安德瑞娅扔掉了手里的匕首。士兵们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一个黄色胡子的人从外面走进来。通过他胳膊上的军衔可以看出,他是这些士兵的长官。

“报告长官,这个小女孩想要参军。”刚才被安德瑞娅挟持的士兵敬了个标准的礼。

“什么?”长官打量了一下安德瑞娅。“雅利安人,嗯?看来应该不是英军的间谍。”

安德瑞娅也向长官敬礼。“我的名字是安德洛克达斯娅·柯尔尼希,柏林人。我想当一名光荣的帝国军队士兵!”

“意志不错嘛,小姑娘。”长官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士兵,发现他们看安德瑞娅的眼神都是恐惧和敬畏,他也就明白了大概。

“你可以参军。但是你也知道,目前前线处于危急状态,同时极度缺人。如果你加入了军队,恐怕就要直接去补前线的空缺。我谅你是个小女孩,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我再次问你一遍。你确定要加入德意志帝国军队,成为一名光荣的帝国士兵吗?”

“是的。我确定。不如说,我的意愿就是去最前线杀敌。”

“嗯,不错。”长官说,“欢迎加入帝国军队,新兵。”

安德瑞娅再次敬礼:“谢谢长官!”

“叫我亚历山大(Alexander)上校。”长官说。“你可以去那边的帐篷里领到军服。穿好后再来这里报到。”

“收到,上校。”安德瑞娅敬礼后,到一旁的帐篷里穿好了军服。

她回到原地时,这里已经站了很多士兵。她默默地走过去,站到队伍的最后。

“进队要先打报告,新兵!”亚历山大上校吼道。

“报告!”安德瑞娅补充道。

“好了列兵们,还有新兵们,”上校说,“你们接下来要乘坐运兵车赶往阿拉斯前线。中间会经过两个哨点,因为帝国军队的实力,目前阿拉斯以内的土地是绝对安全的我方阵线。”他拿着木棍在地图上指着,“但是在这之外,只要踏出一步,敌方战壕的英国士兵就会立即对你展开扫射。如果你还想要活命的话,建议你不要离开战壕半步。到达那里后,你们会由耶格尔士官长接管。记住,”他面色一沉,“前线是没有情面的。如果你当了逃兵,长官有权利直接击毙你……同时,前线是不讲规则的。英国兵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了你。所以看到英国兵,一定要立刻杀了他们,不留任何活口。

“现在,列队去外面,运兵车已经准备好了。祝你们好运。帝国万岁!”

安德瑞娅低着头,跟着前面的士兵,走出帐篷,上了运兵车。

运兵车里空间很小,将近16个士兵坐在里面,非常挤。安德瑞娅坐在最里面的角落,还是有些喘不过气。她蜷缩起身体,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发动机开始轰鸣,运兵车缓缓开动。安德瑞娅用余光可以看到车外绿色的草坪和泥土在缓缓移动。她的脑中满是芙罗莉特。她们会怎么样呢?虽然在写那张字条的时候已经下了永别的决心,但是现在还是忍不住会难过。

“这个小女孩是什么来头?”

“不会是前线……嘿嘿嘿!”

“说什么呢,现在前线这么缺人,军队也就啥都做得出来了。”

“但再怎么说,让一个小女孩去打仗也太离谱了吧。我看她就是去‘慰劳’前线士兵去的。”运兵车里一阵哄堂大笑。

“喂,小姑娘,”那个士兵继续说道,“你不会是真的要去前线打仗的吧?”

安德瑞娅正想着芙罗莉特他们,没有听到他的话。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在对你说话呢!”士兵站起身来走到安德瑞娅的身前,揪住她的衣领子。“就凭你还想上前线?你知道前线有多恐怖吗?”

安德瑞娅回过神来。“你可以先放开我么?”

“哈哈哈哈哈!”士兵笑了,“你可以先放开我么?”他阴阳怪气地重复着安德瑞娅的话,“到时候遇到敌人你也要这么说吗?还是说,用你更加擅长的那方面……”

话还没说完,安德瑞娅的拳头已经招呼到了他的脸上。

士兵的身体甚至腾空了一下,接着狠狠撞到了运兵车的车厢上。

哄乱的运兵车里顿时鸦雀无声。

“你、你……”士兵捂着脸,他的嘴里淌出鲜血。

“现在知道了吗?”安德瑞娅的眼中红光一闪,“如果遇到敌人,我会直接杀了他。”

士兵沉默着爬起来,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不如……大家都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毕竟将来就要是战友了……”另一个士兵说道,“我是菲恩(Finn)·霍夫曼(Hoffman)。今后多多照应。”

“尼科拉斯(Niclas)·法尔克斯(Falks)。”刚才被安德瑞娅打的士兵小声说道。

“安德洛克达斯娅·柯尔尼希。直接叫我安德瑞娅吧。”安德瑞娅说。

“剩下的朋友们呢?”

“你们居然还有心情干这个……”一个看上去年过半百的士兵说道。他戴了一顶农民戴的布帽,满脸黑色和灰色的胡须。“我之前的街坊邻居……去参军的……一个都没有回来……”

菲恩苦笑了两声。“最起码我们知道我们与谁一同作战过。”

“我是伊莱亚斯(Elias)·鲍尔(Bauer)……如果我死了,希望你们可以记得……我和你们一起作战过。”他说,“如果前线再战败……我的家乡就没了……我的三个女儿……我的农庄……”他哽咽起来。

运兵车里再次鸦雀无声。这样的气氛,菲恩也再说不出什么了。

 

 

运兵车安静地驶了一路,在傍晚时分到达了阿拉斯前线的东南侧。

安德瑞娅走下运兵车,映入她眼帘的是血红色的夕阳。

她用手挡住光线,朝远处看去——

后方的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草地。绿油油的青草刚从土里长出没多久,此时正被夕阳染成一片橘黄色。

她又转回头看向另一侧。

前方不远处是一个哨塔,几顶帐篷,再往前,就是只有泥土的土地。约100米远的地方就是壕沟。

“你这是第一次来战场吧。”菲恩弯下腰来搭话道,“我也是第一次……没想到会被直接派到前线来。虽然我比你大几岁,但是我们本质上是一类人呢。哈哈哈。”他自嘲地笑着,看上去就像一个十足的新兵,但他额头冒出的冷汗告诉安德瑞娅:他比很多人都更知道战场的残酷。

见安德瑞娅没搭话,他只好挠挠头,重新站直。

尼科拉斯的脸还是肿的。听到他们对话,他转过头来愤愤地盯了安德瑞娅一眼。

一队人在步行了50米后,前面的几个士兵蹲了下来,慢慢前进。安德瑞娅、菲恩等新兵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蹲了下来。

他们慢慢来到壕沟。此时太阳已经几乎完全落山,可见度极低。安德瑞娅向前望去,壕沟的前面是一排铁丝网,上面挂满了树枝、树叶和青草。铁丝网再往前,就是战场了。

泥土坑坑洼洼,上面满是子弹壳和手榴弹碎片。天色太暗了,再远的地方完全看不清。不过安德瑞娅隐约看到,有一支步枪和——人的尸体。

“喂!小丫头!快下来!”伊莱亚斯在壕沟里小声说道。

安德瑞娅跳下壕沟,跟上了队伍。

又走了大概50米,他们终于找到了防御工事。但是,壕沟内空无一人。

壕沟内就像空城一样——虽然边缘放置了重机枪,壕沟里和壕沟外的沙包也摆放齐全。但是,唯独一个人都没有。

天完全黑了,能见度低得吓人。安德瑞娅在壕沟里只能看清一个个人影了。

“有点不太对啊?”尼科拉斯小声说,“这是最靠前的前线了,怎么可能一个人没有呢?”

“我也不太清楚。”菲恩说。“难不成……他们已经撤退了?”

“什么?那把我们派过来……”

旁边一个士兵嘘了一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队人继续往前走了50米,仍然没有见到任何人。

“先停一下,朋友们,”菲恩说,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我想我们被耍了。前线的部队已经撤退了,而派过来的我们就这十几个人,我想是因为前线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总部,才……”

“你们是什么人!”

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人声,声音并不大,但能听出来声音并不是从队伍内部发出。

士兵们顿时卸下了背后的步枪,举枪瞄准。为了避免声响,他们并没有拉栓。

“我是士官长耶格尔(Jäger)……你们跟我来一下!”

来人说着标准的日耳曼语,看上去不像是敌人。士兵们只好收起了步枪,跟在耶格尔的身后,继续前行。

又前行了30米左右,耶格尔终于停下了。

“你们是后部派来的援兵对吧?”他近乎耳语地说道。

“是的士官长。亚历山大上校将我们派来的。”一个士兵回复道,依然音量近乎耳语。

“你们沿路来也发现了,前线已经没有人了。”耶格尔叹了口气,“他们已经撤退了。”

“什么?那派我们……”尼科拉斯愤怒地说。他没有忍住音量,发出的声音惊飞了树上的乌鸦。

“全体卧倒!!!!!!”耶格尔大吼。

安德瑞娅下意识地卧倒在地,紧接着——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战场远处火光闪烁,重机枪和连发步枪发出恐怖的金属声,他们的战壕上方飞沙走石。

安德瑞娅能感受到身边的伊莱亚斯在微微颤抖。

枪声响了片刻,终于停止了。安德瑞娅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她的军服和裤子前面沾满了地上火药味的泥土。

“列兵!你犯了大忌!幸好我们都在战壕里,不然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耶格尔说。

“非常抱歉。”尼科拉斯也用耳语的声音说话了。

“战场上不讲抱歉。只有生死。”耶格尔说,“你一个不经意的举动都有可能直接丢了命。

“上校派你们来前线,本是为了填补前线空缺。但是,现在前线战事非常危急,我们决定撤离阿拉斯第一防线。负责传消息的士兵可能出了意外,所以后部没有收到消息……”

“撤离之后,第一防线就算失守了吗?”菲恩问。

“不,不完全是。”耶格尔慢慢地爬起来,“我军在第一防线至第二防线之间设了无数陷阱、地雷,甚至芥子气。如果英军向前进攻,必将损失惨重,同时我方没有任何伤亡。虽说如此,”他话锋一转,“据说我军内部有英国的间谍,已经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了。现在敌人的前线很可能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因此我自愿留下,接待因消息阻塞前往前线的新兵的同时,我也要继续这个任务。”

“怎样继续呢?我可不可以和那些人一样撤回去……”一个士兵哀嚎道。

“唉。”耶格尔叹了口气,“按理说你们都要一起跟着我的……但是,我知道你们都有各自活下去的理由,我也知道你们是因为倒霉没接到消息才到前线的。所以,你们可以撤离——除了4个敢死队员。

“我将会和4个敢死队员一起伪造前线军队还驻扎着的假象,让英国人上当,从而完成这个已经变得很艰巨的任务。

“你们之中的谁,自愿加入伟大的帝国敢死队,光荣地为祖国献上性命呢?”

“我加入。”一个声音毫不犹豫地答道。

“报上你光荣的名字!”

“安德洛克达斯娅·柯尔尼希。”

“好……等等,女人?”

“你有什么意见吗?”

“……好吧。想必能派到前线的女人肯定也不一般。很高兴与你共事,安德洛克达斯娅。”

“叫我安德瑞娅就可以。”

“伊莱亚斯·鲍尔……”伊莱亚斯说道。

“欢迎加入,伊莱亚斯。”

“菲恩·霍夫曼。”

“欢迎加入。

“还有人吗?”

鸦雀无声。

“那我只能……”耶格尔抓住一个士兵的军服,将他从队伍里拽了出来。“第五位伟大的帝国敢死队员。你的名字?”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是让人去送死!”

耶格尔掏出手枪,对准士兵。

“我本来不想这样的……”他叹口气,“前线没有情面。违抗命令、当逃兵,只有死路一条。”

士兵沉默了。

“尼科拉斯·法尔克斯。”

“很好!欢迎。”耶格尔说。其他的士兵纷纷松了口气。

“其余的士兵可以直接原路返回。从壕沟的最东侧往正东走,走到明天早上左右,会走到哈夫里防线。去那里与部队会合,等待新的任务。出发吧。”

他让出道路,其余的士兵沿壕沟原路返回。

“队员们。安德瑞娅和伊莱亚斯一组,菲恩和尼科拉斯一组,去壕沟的东西两侧巡逻。我原地看守。明早在我这里会合。不论发生什么,只要活着,明早一定要来我这里。明天早上会发动诱饵行动,我想那些英国佬会在中午突击。在这之前我们要当做诱饵来引诱他们发动总攻。好,去执行命令!”

安德瑞娅向战壕东侧走去,伊莱亚斯跟在她后面。

两人一路上没有说话,就这样走到了战壕的最东侧。月亮已经出来了,明亮的月光顺着机枪和沙包的空隙洒到二人身上。

伊莱亚斯一屁股坐到地上,扶着帽子喘气。

“你累了吗?”

“呼,呼,有点,”伊莱亚斯说,“上年纪了,身体不如之前了。”

“是吗?士官长让我们来回巡逻。我想我们还是快些折返。”

“小丫头,你是怎么会来到前线的?我感觉你才……不到18岁?”

“很不凑巧,我今年12岁。……还有8天过生日。”

“这么小啊。唉。”伊莱亚斯捡起地上的一枚弹壳端详着,“你说……战争到底是为什么会打起来啊?”

“不知道。”安德瑞娅说。“一定是那些该死的英国人做的。”

“英国……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啊?那里和我们这里一样吗?”

“他们说的是英语,做的是老不死的贵族才做的事情。他们侵占了我们的家乡。”安德瑞娅望向天空,发现了几颗光线极其微弱的星星。“他们不可能和我们一样。”

“我的家乡,就在阿拉斯不远处的安希昂纳图瓦地区……如果这里败了,我的家乡就会成为前线。我经营着一个小农庄……活都是我来干。我最小的女儿今年才6岁……我不想让她们的家也变成战场。

“所以我说什么也要守住最前线。”他坚定地说,“无论什么……我不能让战火波及我的家人。”

安德瑞娅惊讶了。在莱登夏福特里奇时她从来没有经历过战火,她想不到还有人的生活已经陷入了如此境地。

“你……不恨那些英国人么?”

“有点……也许……”他接着慢吞吞地说着,“但是我听说战争是德意志先挑起的。谁知道呢。我只是恨战争……恨它给普通人带来的苦难。我先前也说了,我周围的人,来前线的,都再也没回去。本身他们可以普普通通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但因为战争,一切都没了。”

安德瑞娅伤感地坐到伊莱亚斯身边。“我……我很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伊莱亚斯疑惑地说,“你现在站在和我一样的战线,共同守卫我的家乡,我还应该感谢你才对。”

“……”安德瑞娅沉默了。

“小丫头你为什么要来前线这种危险的地方呢?”

“这个,说来话长了。”安德瑞娅叹了口气,“总之,我要杀掉那些英国人,赢得这场战争。”

“呵呵哈哈哈。”伊莱亚斯苦笑道。“赢是不可能喽……现在的德军已经强弩之末,据说美国人也要去帮英国人去了……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家乡、快些结束战争。

“小丫头,你年纪还太小,说难听点,为什么要来前线送死啊?”

“我……我曾经做过一些事情。我希望来前线报效祖国可以救赎自己。”

“可是你才这么小!”

“无须管我了,大叔。想想你的女儿们,你可一定要活着回去啊。”

“唉。我这条老命无所谓,只要我的家乡可以保住,也就值了。”

几只乌鸦从头顶飞过,其中一只“嘎!”地叫了一声。漆黑的夜晚,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休息够啦。我们准备返回吧……”伊莱亚斯刚站起来,安德瑞娅突然拉住他的手,把他拽了下去。

“等等。有点不太对劲。”

安德瑞娅侧耳细听,周围正发出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你先在这里等着,步枪拿好。我去看一下。”

“小心点啊!”

安德瑞娅没有多说。她纵身一跃跳到了战壕上,紧接着顺势趴到地上。她的声音比猫还要轻。伊莱亚斯甚至没有注意到她已经上去了。

安德瑞娅眨眨眼睛,仔细朝战壕前方的夜幕看去。

身下的泥土散发出火药味和奇怪的腥臭味,她屏住呼吸,慢慢向前爬去。

爬了两个身位,她已经大概能看到铁丝网了。她仔细看去,铁丝网上有几根铁丝在微微地抖动着。而她所听到的细微声音正来自于此。

这太不对劲了。夜风是不可能吹动坚固的铁丝网的。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

她意识到不妙,慢慢翻滚着,重新下入壕沟。

“有人。不在我们这里……但是就在附近。慢慢往回走吧,但是不要站着走了。而且一定要警惕。随时可能会出现人。”

“好好,都听你的。”伊莱亚斯连连点头。听到安德瑞娅严肃的语气,他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跟着我。”

安德瑞娅拔出匕首,慢慢地蹲着移动,伊莱亚斯端着步枪跟在她身后。

铁丝网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安德瑞娅也紧张起来,她握紧匕首的手上开始冒出冷汗。

“趴下。”安德瑞娅尽量说得最短。

伊莱亚斯学着她的样子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他们极其缓慢地前进着。安德瑞娅的视觉和听觉系统高速运转,不放过任何动静。

她猛然停住,用脚踢了一下伊莱亚斯做提醒。

远处正传来耳语。

“……真的没有人啊(英语)。”

“看来他们已经撤退了。我们的第二拨人马上赶到。和他们会合之后再商量对策(英语)。”

安德瑞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暗示伊莱亚斯不要动,握紧匕首慢慢向前爬去。

“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到啊(英语)?”

“10分钟以内。我们已经剪断了一部分铁丝网,他们过来的时候会更加顺利(英语)。”

“好吧(英语)……啊——”

英国兵突然叫了一声,接着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另一个连忙四处张望,不见了同伴的踪影。

“山姆?山姆?!”

漆黑的夜里,突然亮起了一双红灯似的眼睛。这双眼睛散发出的光线仿佛将夜色实体化了,成为了一团黑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壕沟里,没有比这双眼睛更骇人的东西了。

“什么人?!”英国兵端起步枪就准备射击。

“如果你开枪了,你的计划可就全暴露了。”眼睛的主人说道。在眼中红光的映照下,士兵看到了她手里还滴着血的利刃。

“可恶!”士兵也拔出了匕首。“该死的德国佬——”

他的话还没说完,顿时感到很多热腾腾的东西洒在了胸前。他下意识地捂住脖子——上面已经多了一道致命的伤口。

“安息吧(日耳曼语)。”安德瑞娅收起了匕首,一脚踢开英国士兵。

“看来他们还有第二波。做好准备,我会留一个活口,把事情问清楚。”安德瑞娅对后面的伊莱亚斯说。

“……好。听、听你的。”伊莱亚斯已经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安德瑞娅抓住壕沟的边缘往外看。离这里不远处,铁丝网已经断裂,露出了一人宽的缝隙。

“他们一定会从这里进来。我们守好这里就可以。”

她和伊莱亚斯趴在壕沟边缘,伊莱亚斯用步枪瞄准缺口。

过了10分钟。缺口处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不对劲。”安德瑞娅说。“他们说第二拨人会在10分钟内赶到。”

她也着急起来。难道第二拨人出意外了?不可能。这里除了他俩没有别的德军,不可能会出意外。出现这种情况,只可能是……

“不好。”安德瑞娅说,“铁丝网的缺口可能不止这一个。那些人很可能已经——”

嘭!一声闷响。安德瑞娅没了动静。

“小丫头!”伊莱亚斯惊恐万分。他定睛看去,眼前又出现了两个人影。

安德瑞娅醒了过来。她刚刚被枪托重重地击打了头部。来不及揉脑袋,她下意识地去拔匕首。

“没用的。我刚才已经把你缴械啦。”英国兵说道。他用双手牢牢地控制住安德瑞娅。“我需要你告诉我点事情。克里斯,杀了他。”

另一个英国兵慢慢逼近伊莱亚斯。

安德瑞娅一阵晕眩。她还没从刚才的受击中缓过来。

一旁的伊莱亚斯看到英国兵逼近自己,用尽全力甩出了枪托。来人早有防备,躲开后又攻向了伊莱亚斯。伊莱亚斯抓住了英国兵的肩膀,两人扭打起来。

两名敢死队员都陷入了苦战。

安德瑞娅甩了甩头,接着猛地用双腿蹬向英国兵的腹部。英国兵纵身闪躲,但是松开了一只手。安德瑞娅趁机用胳膊紧紧地缠住英国兵的脖子,用力地锁紧。

伊莱亚斯和另一个士兵翻滚到地上。他对着士兵拳打脚踢,同时用尽全力翻到士兵的上方,压住士兵。他卸下胳膊上的步枪,向士兵瞄去。士兵则抓住步枪枪杆,试图推开步枪。

安德瑞娅这边的士兵掏出军刀,对准安德瑞娅的胳膊狠狠刺去。军刀扎入了安德瑞娅的小臂。她疼得咬紧牙关,但是胳膊上的力道没有任何减弱。

被伊莱亚斯按倒的士兵用尽吃奶的劲儿握住步枪杆,但是伊莱亚斯的力道要更胜一筹。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他的脑袋。

“拜托,拜托,求你了……”士兵用日耳曼语哀求道。“我还有妻子和女儿……”

伊莱亚斯听到“女儿”时身体一顿。

安德瑞娅正用尽全身力气勒住士兵。“开枪啊……伊莱亚斯……开枪!他是敌人!”

“求你了……”士兵仍然哀求着。

伊莱亚斯的双手颤抖着。他命令自己去扣动扳机,但是手不听使唤。

“我……我做不到!”他将步枪扔到了一边。

“伊莱亚斯!!!!”安德瑞娅嘶吼道。

伊莱亚斯身下的士兵猛地翻过身来,将伊莱亚斯反压在自己身下。

“永别了,德国佬!”

士兵用双手死死掐住伊莱亚斯的脖子。无论他怎么挣扎,英国士兵也不松手。他困惑地望着士兵那张满是憎恨和快意的脸,渐渐地停止了挣扎。

安德瑞娅勒住的士兵倒了下去,她连忙拔出胳膊上的匕首,冲上前去,刺入了另一名士兵的脖子。

她奋力地把英国兵的尸体挪到一旁,趴到伊莱亚斯身前。

“伊莱亚斯!伊莱亚斯!”

伊莱亚斯的眼睛空洞地指向灰蒙蒙的夜空。

他死了。

安德瑞娅扶着伊莱亚斯的尸体。滚烫的泪水夺目而出。

“伊莱亚斯!为什么……你的女儿……”她泣不成声。脑中回荡着他说过的话:

“我只是恨战争……恨它给普通人带来的苦难。”

“我会记住你的……伊莱亚斯。”她用匕首在战壕的侧面挖了一个洞,掩埋了伊莱亚斯的尸体。“我会继续任务……守护你的家乡。如果我活着回去,我会去告诉你的女儿,”安德瑞娅擦干眼泪。“你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她把伊莱亚斯的步枪插到埋着他的地方。

“愿你安息。”

东方的天边亮起了微光。她知道她该回去了。

她撕掉一块军服包扎了自己的胳膊,接着以最快的速度朝中心赶去。

 

远远地,她发现耶格尔、菲恩和尼科拉斯已经集合了。她的心头再次涌上一股悲伤。

“报告!安德瑞娅入队。”安德瑞娅说。

“那个老头呢?”

“他——”安德瑞娅忍住眼泪,“昨晚有英军小队四人偷袭了东侧战壕。我们将他们全歼,但伊莱亚斯……牺牲了。”

“等等。”菲恩说。“不太对啊,为什么他死了你却回来了,而且你有什么证据表明英军小队被全歼了?难不成你是——”

“闭嘴,列兵。”耶格尔毫不客气地说。“我昨夜也发现铁丝网有动静。不过我这里没有情况。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得让我们去看看英军的尸体。”

安德瑞娅愤怒地瞪了菲恩一眼,转头在前面带路。

 

他们走到了昨晚交战的地点。

四具英军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壕沟侧面插着伊莱亚斯的步枪。

“我把他埋在了这里……”安德瑞娅指了指步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希望他可以安息。”

“他是怎么死的?”

“他没有忍心向求饶的英国兵开枪。我当时也陷入苦战,没法帮他。我眼睁睁地看着英国兵从他的仁慈手下逃脱,反过来杀死了他。”

沉默。

“我们走吧。”耶格尔说。“帝国会记得他做出的贡献。”

四个人沉默着沿着战壕走到了原点。

“队员们!我们不能因为一个队友的死而丧失斗志。艰巨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从战壕底下的箱子里抽出一张地图。“我们所在的阿拉斯第一前线是和英军正面对峙的。昨晚英军小队遭袭,没有活口,他们应该已经认为德军并没有撤退了。而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在这里。”他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块区域,“这个位置位于战壕西北侧,两军战壕间的一座废城。因为有断壁残垣,在其中很难成为敌军的目标。”

他又指向战壕边缘摆放的那些重机枪,“这些重型武器很难搬运,而且搬运会制造大量响动,引起敌方注意。因此被留在这里。不过为了防止敌方重新投入使用,已经被彻底毁坏,现在已经是一堆废铁了。

“不过这个废城,也就是‘无人区’,里面仍然存有一些可用的武器,以及未激活的地雷。我们要过去,赶在英国人进攻前毁掉这些武器并激活这些地雷。”

他收起地图,“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

几个人移动到了战壕的西侧,当外面的光景只剩远处的一大堆断壁残垣时,他们爬上了战壕。安德瑞娅第一次站在战壕上方看到外侧的景象。

战场上没有草坪,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

耶格尔找了一处缝隙较大的铁丝网,小心翼翼地将空隙扯大,几人钻了过去。

安德瑞娅的四处都散落着来复枪。一匹马的尸体横躺在她面前。尸体已经高度腐烂,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恶臭的气味。

她皱着眉头朝两旁看去。两旁的深坑里有很多子弹弹壳,同时也有许多——尸体。有的只有一只手或脚露出土外,有的则完全裸露。尸体从深坑的边缘至中心,腐烂程度越来越重。中心处甚至只有白骨。

安德瑞娅从未见过如此惨状。她捂住脸,默默地跟在队伍最后。

几个人走到废城前时,已经快到中午了。他们坐在阴凉处休息,安德瑞娅就着水吃掉了几块黑麦面包。黑麦面包为了防腐又干又硬,已经10多个小时没吃东西的她顾不得淑女礼仪了,吭哧吭哧地撕咬起来。

休息完毕后,几人进入了废城。

 

从规模来看,这座城市还是挺大的——或者说,曾经挺大的。安德瑞娅依稀可以看出街道和两旁建筑的轮廓,面前一座钟楼并没有完全倒塌,还能大体看到轮廓。但是上面的铜钟已经不见踪迹。

“在里面一座教堂附近,我军曾挖过一个地下军事防御通道。里面应该还剩下一些武器。”

他话音刚落,几人面前出现了一个广场。广场中央仍有一个完整的小型喷泉,但广场另一侧的教堂,也没有摆脱与城市其他建筑相同的命运。

“那个,安、安德瑞娅,”尼科拉斯不自在地问道,“这里之前还有在住人吧?它变成这样,里面的人哪去了?”

“估计凶多吉少了。”安德瑞娅说。从眼前建筑毁坏的程度可以看出,这只可能是轰炸导致的。而可能是一夜之间就从城市变成战场的地方,里面的人也基本免不了被战争吞噬。

尼科拉斯没有再问。他在问之前心里也有差不多的猜测,而安德瑞娅的回答也印证了他的一部分猜测。

四个人走进教堂。教堂大厅已经几乎看不出原样,风琴、讲经台、信徒们所坐的长椅都不知所踪。

耶格尔走到曾经是讲经台的位置,用手抹开地上的灰,露出了一个盖子。他拿出钥匙解了锁,盖子缓缓打开。

盖子的厚度至少有30厘米,由精钢打造,足以防弹,甚至炸药都不一定炸得开。

不愧是帝国的防御工事。安德瑞娅心里想着,跟在耶格尔后面走进了通道。

通道下面是一条高约10米的梯子,耶格尔双手抓住梯子两侧,直接滑了下去。安德瑞娅也学着他的样子滑了下去。

通道下面一片漆黑。耶格尔从包里掏出火把,划燃火柴点燃。

“通道侧面有很多照明用的临时灯。”耶格尔说,他翻开入口处的箱子,从里面找到了几根火把,分给众人。

“你们可以边走边用火把把这些灯点燃。等它们烧尽,英国人进来后就没法使用了。”他将离他最近的两盏灯点亮,“队员们,这个防御工事里有好多条主路,两旁都是存放的部分武器。你们需要把这些武器带走或毁掉。同时,在武器库里会找到一些地雷。你们将地雷线接到已经到过的房间前。你们进入房间前一定要先留意有没有别人接过的地雷线。我可不想队伍因为这种情况减员。我会在这里守住大门,防止有英国兵碰巧到来。”

“了解了吗?那就快去做吧。我们时间紧迫。”他点起一根烟,站在门口吸起来。“昨晚行动成功应该会拖慢英军进攻吧……但愿……”他自言自语道。

安德瑞娅用墙侧的灯把火把引燃,径直朝地道深处走去。

地道四通八达,她为了分辨,在岔路口朝已经走过的路的墙壁上用火把蹭一道灰。

这段通道左右两侧只有两间房间。她先转动左边门上沉重的转盘,打开了门。

随着门的开启,天花板上洒下很多灰尘。安德瑞娅连忙用袖子捂住口鼻。

她往房间里看。房间的深处放了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大的那个甚至可以装下安德瑞娅。

她走向大的箱子,抬起箱盖。箱子里只有一个重机枪枪管,想必也是无法使用的。她关上了盖子。小箱子里有两把毛瑟手枪,还有一枚地雷和一些引线。她把手枪装进挎包里,搬起地雷放到房间门口,接好引线。

这明明是她第一次见到地雷,潜意识里却熟知引线的接法。安德瑞娅非常疑惑。

她没有管那么多,关上大门,朝另一间房间走去。

探索完房间后,她如法炮制地在第二间房间门口接上引线,接着继续朝前走去。

经过了一个拐角,眼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装置。她走了上去,旋转了上面的转盘,整个装置朝她的旋转方向转动起来。

她发现转盘的旁边还有一个拉杆。她好奇地拉动拉杆。

吱呀一声,一抹阳光洒在了她的脸上。她一时适应不了这样的亮度,用手遮挡着,好不容易睁开眼睛。

装置顶端开了一个小口。阳光正是从这个小口洒了进来。

她这才发现这个装置是一个小型瞭望台。她爬到观察口向外看,瞭望台露出地面的部分被树叶和藤蔓伪装着,一部分藤蔓甚至生长到了观察口的位置。她用手清理掉藤蔓,看到的也只是远处的树林和近处的草地。

也许这里曾经也是一个重要的战略工事,但现在沦为无人区,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她遗憾地操纵拉杆关闭观察口,继续往前走。

在前方左转后,她来到了一条新的通道。她定睛观察门口,发现通道侧面的门口都已经被布置了地雷线。她只好前往下一个通道。

确保没有地雷线后,她缓慢地推开了房门。

安德瑞娅呆愣在原地。

房间里没有武器匣。可最令她惊讶的是,房间里有一个简易的由破被单堆叠而成的床,床的旁边还有储物柜和一把椅子。

床上,正躺着一个女人。她蜷缩在墙角,正望着安德瑞娅的眼睛里透露着惊恐,骨瘦如柴的手里握着一把军刀,正指着安德瑞娅。她的全身都在止不住地哆嗦着。

安德瑞娅心头一紧。她缓慢地掩住房间的门,对女人摆了一个“嘘”的手势。

女人并没有减少对安德瑞娅的警惕,依然全身颤抖。

“呃……你好(日耳曼语)?你说日耳曼语,还是英语?”

“英语……会一点。”女人的声音极其沙哑,“我是法国人。你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你的衣服……”女人看到了安德瑞娅身上的德军军服,满脸惊恐,“你要做什么?!”

“不要紧张。我什么也不会做的。”安德瑞娅拔出腰间的匕首放在一旁的地上,接着双手举起,“我不会伤害你们的。不如说,我可以帮你们。”

“帮我们?为什么?”女人眼睛通红,悲愤地说,“我的房子、我的父母,都被德意志的飞机炸没了……而你、一个德军、帮我?”

她的英语不是很熟练,但是安德瑞娅大概可以听懂。

“我很抱歉。但是我……和那些德军不一样。你需要相信我。”安德瑞娅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女人半信半疑,颤抖的手放下了军刀。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呢?”

“这条通道、原本和这个城市的下水道是联通的。我是从下水道里……当时还有一个英国男人和我一起……在这里生活。”

“那个男人呢?”

“他每天、冒着生命危险去外面,找到刚好供我们饿不死的食物。但是两天前,他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

安德瑞娅心一沉。她知道,一个普通人在这种地方失踪两天会是什么结果。

“我这里还有一点点面包和水……不嫌弃的话……”安德瑞娅从包里翻出食物和水,放到床边。

“你有牛奶吗?”

“牛奶?为什么要这个?”

女人敞开了自己破烂的黑色布衣,怀里露出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看上去只有不到1岁。虽然女人瘦得像个骷髅,但孩子相比之下圆润很多。

“英国男人、之前、带回牛奶。”女人说,“他说西北部距离这里两英里,有一个农场。他带回来的所有牛奶我都喂给了这个孩子。”

“抱歉,我确实没有牛奶。”安德瑞娅抱歉地说,“这是你的孩子?”

“不,不是。我没有孩子,这个孩子大概是英国男人从战区救走的。这孩子的妈妈应该也……”

安德瑞娅心如刀绞。她望着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两人,陷入思考。

“你跟我走吧。我可以帮忙说服士官长。”安德瑞娅说。“如果把你放在这里,结局只有饿死。”

“德军、士官?!”女人惊恐地摆着手,“我宁愿死、也不要。”

“我会带你走。”安德瑞娅坚定地说,“无须说服任何人。我要终止我的任务,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女人苦笑着摇摇头。“谢谢你、德军姑娘。但是,”女人又撸起一条裤腿。她的左腿上有一串狰狞的弹孔,子弹应该还没有取出。伤口已经溃烂化脓,看上去触目惊心。“我、走不了。如果你真心想帮我,就把这孩子带走吧。”

“你相信我吗?”安德瑞娅惊喜地说。

“你没有杀我。如果你放我们在这,也只有等死。”女人认真地说道,“孩子交给你。或许还有活路。”

门口突然吱呀一声。女人连忙用衣服遮住孩子,安德瑞娅也提起地上的匕首,正对房门口。

“安德瑞娅?这是……这是什么?”门打开,房门口站着尼科拉斯。他先是看到了安德瑞娅,接着余光瞟到了法国女人。

“嘘!声音小一点。”安德瑞娅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警告道,“你是个例外。这个秘密我不想再让其他人知道了。如果你说出去,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尼科拉斯看着骨瘦嶙峋的法国女人,表情严肃。

“这位是……”

“难民。她遇到了困难,我会帮她解决。我需要你的只有保密。”安德瑞娅用威胁的语气说道,手中的匕首泛着寒光。

尼科拉斯咽了口唾沫。

“抱歉,安德瑞娅。”尼科拉斯说,“或许我不该在这个场合出现。但是事情凑巧,我……也想一起分担一下这位女士的困难。”

“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你想,我是懦夫啊,被长官强行拉进队的……我如果做了什么别的,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

“……好吧。”安德瑞娅收起匕首,转身对女人说:“不好意思。他是我的同伴,愿意帮忙。”

“你确定吗?”女人的声音因为害怕而颤抖着。

“确定。我相信他肯定会帮助你的。”安德瑞娅想说“如果他有任何可疑举动,我就杀了他”,但是为了不让女人感到害怕,她没有说。

“好吧。”女人叹了口气,重新抱出孩子。

不等尼科拉斯惊讶,安德瑞娅把来龙去脉给他讲了一遍。

尼科拉斯做了个保佑的手势。

“愿天堂再无苦难……”

“我会带着孩子去农场,寻找牛奶,之后将他送回到安全的地方。期间会离开任务,如果被士官长发现并枪毙,我也在所不惜。你有这个觉悟加入我吗?”

“具体……是怎么做呢?”

“这个女士告诉我,这个军事工事与城市的下水道相通。我们从下水道出去,之后赶往农庄,取得牛奶后,再将他送回德军前线。”

“嗯,看来计划可行。不错嘛,安德瑞娅。”

“呵呵,我才不会因为你夸我就高兴呢。”安德瑞娅白了尼科拉斯一眼,“加入,还是不加入。”

“加入!”

“好的。那你要保证,我说的一切,你都要照做。如果你有任何可疑行为,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呃……什么都听你的未必有点——好好,我同意还不行嘛。”尼科拉斯看到安德瑞娅的蓝眼睛斜向自己,只好答应了请求。

“那么,请把孩子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将他送至安全的地方。”

法国女人的眼泪湿润了眼眶。“真心的谢谢你,德军姑娘。”她泣不成声,“这个孩子的未来,就都交给你了。”

她将孩子颤抖地抱起,递给安德瑞娅。安德瑞娅接过孩子,他正在毛毡里睡得正香。她用脸颊蹭了蹭婴儿的小脸蛋。

“对了,他还没有名字。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给他起一个。”

“真的可以吗?”

“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想他也会允许你为他起名的。”

“那么……叫格鲁克斯金德(Glückskind)吧。这在日耳曼语中是幸运儿的意思。”

“上帝保佑你们……”

安德瑞娅将孩子轻轻背在身后,向门口走去。

“德军姑娘!”女人叫住了安德瑞娅。“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会为你祈祷的。”

悲伤和感动的泪水在安德瑞娅眼中打转。“我叫安德洛克达斯娅。”

“谢谢你。安德霍克达斯娅[②]。”

安德瑞娅向女人告别,和尼科拉斯一起走到了通道的尽头。正如女人所说,这个通道的另一头果真与下水道相连。不过因为城市废弃许久,下水道也早已干涸,管道里一滴水也没有。

她们沿着下水道走了一段距离,发现了一个梯子。

安德瑞娅沿梯子爬上去,用手向上顶了顶,把井盖顶了出去。

她钻出井口。好不容易适应了外面的阳光,她四处看去。

这个井盖所在的位置是废墟的外面。她朝四周看,周围都是望不到尽头的草坪和泥土,根本分不清方向。

她示意尼科拉斯拿出手表。现在是下午3时50分。

她插了一根木棍在地上,通过影子大概确定了方向。她沿着大概的方向走去,尼科拉斯跟在她的后面。

“那个,安德瑞娅,”尼科拉斯问道,“你为什么要来前线啊,甚至第一个主动加入敢死队……”安德瑞娅的视线扫了过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要安德瑞娅的蓝眼睛盯着自己尼科拉斯就浑身不自在。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安德瑞娅叹气,“但是现在我已经改观了。我现在并不想去杀掉那些英国人,只是希望尽我所能帮助被战争残害的人。”

尼科拉斯意味深长地看了安德瑞娅一眼,“我……我很抱歉。”

“为什么突然道歉?”

“刚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所以对你出言不逊,我很抱歉。但是现在我也改观了。你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抱歉,我没有什么文化,不知道该怎么夸你。但是你做的这些,我真的感到非常感动,所以才会帮你。我真心地认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好吧,那谢谢了?”安德瑞娅说,“曾经的我对那些英国人有着莫名的仇恨,但是现在看来,我那时真的太天真了。战争是相对的。没有对错,只有盟友和敌人。很多英国人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并不是在替那些英国人说话,但是,英国人其实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邪恶’。如果没有战争,也许我们和英国人之间可以成为朋友。”

“是啊。曾经的我以为自己已经对前线很了解了……但是亲身到战场之后,我才发现曾经的自己太过天真。”尼科拉斯说。

两人的前面传来了流水声。两旁生长着几棵樱桃树。在当今的四月,樱桃树上开满了樱花。粉白相间的樱花迎风开放着,在周围都死气沉沉的战场,这几棵树是最有生命力的东西。

安德瑞娅顺手从树上摘了一朵樱花,别在自己的头发上。

安德瑞娅也只是一个少女啊。尼科拉斯想。如果没有战争,她应该也可以正常地成长吧。

走过这些樱桃树,面前出现了一条小溪。小溪大概只有两人宽,上面拦腰架了一根枯木。

安德瑞娅望向枯木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枯木的上流积了好几具尸体。因为被水长期浸泡,尸体的五官已经肿胀成了一个疙瘩。

安德瑞娅扭头看向一旁,快速地走过了独木桥。

“我……接着刚才的说。”尼科拉斯说,“我出生在法尔克斯家族。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律师家族。我有三个哥哥,是家里面最小的儿子。我的那三个哥哥都出人头地,两个继承了父亲的事业,一个去了哈佛大学,只有我无论怎么努力都追不上他们的脚步,一事无成。他们都瞧不起我,连父母也把我赶出了家族。我迫不得已报名了参军。

“但是我不想死。我的目标就是当上一等兵,因为父亲说这样就承认我做他的儿子。我一定要活着回去,重新见到我的父母。我要亲口告诉他们,他们的废物儿子也是有能力的。”

安德瑞娅同情地看着尼科拉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尼科拉斯。”安德瑞娅说。“只要我在,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

“哈哈哈,谢谢你,安德瑞娅。”尼科拉斯说。“遇到危险,我一定会先逃跑的。”

安德瑞娅笑了笑。“果然还是一开始的样子啊,尼科拉斯。”

 

安德瑞娅背上的婴儿突然醒了过来,并且开始大声哭闹。

不好!安德瑞娅赶忙将孩子抱在怀里,慢慢地摇着。

“乖、乖……别哭啦,格鲁……没事的……”

婴儿挣扎了一会,终于停止哭泣,又重新陷入梦乡。

“他应该也饿了好久。我们必须赶快到农场,不然他的哭声可能会被英军发现。”

“那走快些吧。”

两个人一路小跑,跑过了又一片草坪后,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农场。

他们跑到了农场前,大门并没有锁。

“你站在这里不要动。不要把婴儿吵醒。我去农场里取牛奶。”安德瑞娅将婴儿递给尼科拉斯。“我怀疑里面可能会有英军。”

尼科拉斯接过婴儿。“你最好快一些。我不确定能控制这个小猴子多久。”

“注意你的用词……”安德瑞娅不屑地说。“你只要把他抱在怀里就好。”

她悄悄地推开农场的门,走了进去。

农场里的设施因为战乱已经所剩无几,只有一间主屋和一间早已废弃的鸡舍。

她走进主屋里。里面空无一物,地面的木板已经破烂不堪。主屋还有二层,但是安德瑞娅急于寻找牛奶,没有上去。

她刚打开主屋的后门,面前就出现了一具尸体。

尸体的背后有两个弹孔,已经严重腐烂,直挺挺地趴在地上。手里还握着一只铁桶的把手。

想必这就是那个女人提到的英国男人了。安德瑞娅虔诚地做了个祈祷的手势,提起了他手中的铁桶。

在远处,有一只奶牛,正在啃食地上的青草。安德瑞娅慢慢接近奶牛。奶牛并不害怕她,只是一直在吃草。看来农场废弃后,仍然有人经常来这里挤牛奶。

安德瑞娅轻轻地抚摸着奶牛,把铁桶放到奶牛的身子底下,开始挤牛奶。

她刚挤了小半桶,突然听到农场门口传来婴儿的哭声。

“该死,这个蠢货……!”安德瑞娅加快了手里的速度,同时祈祷着奶牛不会受惊。

挤了半桶牛奶,她没时间等待了,摸了摸奶牛的背表示感谢,立即提着桶冲了出去。

农场门口,尼科拉斯正抱着大哭的婴儿不知所措。

“我什么都没做,他突然就……”

“不用解释了。”安德瑞娅放下铁桶,掏出水壶倒掉里面剩余的水,舀了一壶牛奶。她从尼科拉斯手中抱过婴儿,故技重施,轻轻摇晃着。

“没关系的,格鲁……你是个好孩子……”

婴儿灰色的眼睛看着安德瑞娅,停止了哭泣。他伸出手,抚摸安德瑞娅的脸。

“哈哈,格鲁也这么调皮呢。来,给你牛奶喝。”安德瑞娅将壶嘴递给婴儿,慢慢地喂他喝下去。

格鲁克斯金德喝了牛奶,又睡了过去。

安德瑞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松了一口气。

“任务完成。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快点把孩子送到第二前线。那里应该安全。我们——”她突然顿住了。

安德瑞娅仔细听去,远处传来了声音。

“刚刚前面,是不是传来哭声来着(英语)?”

“应该是。我听得一清二楚(英语)。”

“不好!”安德瑞娅压低嗓音说道,“英国兵来了,不确定有几人。我们赶快躲起来,最好避免遭遇战。”

她拉着尼科拉斯跑进了农场,进入主屋。为了避险,她带着尼科拉斯走上了二楼。

英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安德瑞娅听出,他们已经进入了农庄。

她紧张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内心祈祷着格鲁克斯金德不要发出声音。

英国兵们走进了主屋。他们在一层转了一圈。一个士兵推开后门,发现了男人的尸体。

“可怜的人。应该还是个平民。愿上帝保佑他。”士兵做了个祷告的手势,示意另一个士兵把尸体埋葬。另一个士兵在后院挖了一个坑,把尸体埋了进去,还捡了两根树枝插在上面作十字架。

“谢谢你们……”安德瑞娅无声地感谢着。

“嘿,这里还有二楼呢。我上去看看(英语)。”

咚、咚、咚……

上楼梯的声音传来。

求你了,不要上来……安德瑞娅想着,手中握紧匕首。

“看!那是什么(英语)!”

一楼传来了英国兵的喊叫声。上楼梯的声音停止了。

安德瑞娅从窗户向外看去,外面传来了越来越响的引擎轰鸣声,一架冒着黑烟的飞机快速地朝农庄的位置落下来。

“是一架德军飞机!快跟我来,干掉那家伙(英语)!”

正在上楼梯的士兵飞快地跑下楼梯,在一楼会合。

“我得去帮那个飞行员!”安德瑞娅对尼科拉斯说,“你在这里看好格鲁,我过去!”

“不行啊,你忘了刚才我看格鲁是什么情况了吗……”还没等他说完,安德瑞娅已经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尼科拉斯怀抱着格鲁,苦恼地挠挠头。

 

“快!开枪射击(英语)!”

“砰砰砰砰砰——”

一串枪响。飞机下坠的速度仿佛更快了。

“继续射击!”

其中一个士兵刚换好弹,身后就有一阵疾风闪过。

“这里有人——啊啊啊!”

杀戮女神安德瑞娅将匕首狠狠刺入士兵的喉咙。喷溅出的鲜血像一个小型喷泉,溅了安德瑞娅一身。

另几个士兵同时将枪口指向安德瑞娅,可是下一秒,安德瑞娅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安德瑞娅就已经到他们中间了。她挥动手里的匕首,所到之处只有惨叫和死亡。她眼中骇人的红光成了他们看见的最后景象。

“你……你是什么怪物(英语)?!”一个士兵吓得坐到地上,奋力向后爬着。

“我是杀戮女神。”安德瑞娅瞬间到了他的面前,匕首架住了他的脖子。“安息吧。”

士兵闭着眼睛等待死亡的到来。但是过了数秒,安德瑞娅还是没有出手。

眼前的士兵便是刚才埋葬男人的那个。安德瑞娅的身体僵住,眼中的红光也消失了。

“去死吧(英语)!”一旁还站着的最后一个士兵从惊讶中缓过来,掏出手枪瞄准了安德瑞娅。

“砰!”

枪响过后,士兵像麻袋一样倒了下去。

安德瑞娅扭头看去,一旁尼科拉斯的步枪口冒着烟。

“我可以处理掉这个的。”安德瑞娅说。

“你是傻了吗?!你忘了伊莱亚斯是怎么在你身边死去的吗?!”尼科拉斯拉动枪栓,枪口瞄准地上的英国士兵。

“等等!”安德瑞娅说,“他刚刚帮忙埋葬了那个男人……留他一命吧。”她把那个男人的故事告诉了尼科拉斯。

“好吧。你告诉他赶紧滚,不要再回来了。”

安德瑞娅把士兵拉起来。“你刚刚帮忙埋葬了我的朋友。我很感谢你,所以留你一命。你赶紧离开吧(英语)。”

士兵吓得一句话都没有说,丢下背上的步枪,一溜烟地跑掉了。

“对了,飞机!”安德瑞娅这才想起来飞机。她和尼科拉斯一起跑到农场外面,那里停了一架德军飞机。

飞机旁站着它的飞行员,他正拿着手枪严阵以待。看到安德瑞娅和尼科拉斯跑出来,他放松了警戒。

“噢噢!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同胞啊。”飞行员热情地说,“我是麦克尔(Michael)·缪勒(Müller)。”他热情地与安德瑞娅、尼科拉斯握手。

“你好,我是安德瑞娅·柯尔尼希。”安德瑞娅说,“请问你怎么会迫降到这里呢?”

“哦,这个啊,”麦克尔捋了捋胡子,“我的飞机发动机好像出了点问题。我准备先降落到这处掩体附近修好飞机。”

安德瑞娅灵机一动。“请问你修理飞机大概要多长时间呢?”

“呃……大概两个小时?因为不确定到底是哪里坏了……”

“请问你可以帮我们把这个孩子送回安全地带吗?”安德瑞娅抱出格鲁克斯金德,“这个孩子是我们在废墟里发现的,我不忍心把他放在那里饿死。”

“噢噢!没问题啊!”麦克尔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你们这是在做好事啊……在这个年代,太不容易啦……”

“如果他饿了,请喂给他牛奶。”安德瑞娅指了指农场门口的铁桶,“我们还要继续执行任务,先告辞了。”

“在这种地方执行任务!”麦克尔惊讶地睁大眼睛。“天哪。你们不会就是……耶格尔行动……”

“你说什么?”

“噢,没事没事!你们快去吧。我会帮你们看好这个孩子的。”麦克尔说。“我儿子之前也是从这样的小宝宝长起来的啊,啊哈哈……”他擦擦眼睛。

 “他叫什么名字啊?”

“格鲁克斯金德。”

“姓氏呢?”

“还没来得及起。”

“那就用你的姓吧。格鲁克斯金德·柯尔尼希。”

“那好吧。再见啦。祝你好运,缪勒先生。”

两人告别了飞行员麦克尔,沿着原路返回。

“你……还想回去啊?”在路上,尼科拉斯问。

“是啊。现在只过去了4个小时。回去还来得及。”

“万一因为违抗命令被枪毙了……”

“不会的。我们没有耽误时间,而且在处理好地下通道后,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而且最关键的是,”安德瑞娅看着尼科拉斯,他发现她的眼神中充满了信任。他连忙红着脸避开目光。“我觉得耶格尔士官长是个善良的人。”

“嗯……那就暂时信你一回。”尼科拉斯突然感觉空气中多了一股难堪的气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了这么一句。

“你怎么了?”安德瑞娅疑惑地望着尼科拉斯。“怎么感觉刚才开始你就有点怪怪的。”

“没、没事。”尼科拉斯搪塞道。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已经有点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

太阳已经贴近了西边的地平线,发出了温和的橘红色光。在暖光的笼罩下,两人回到了废墟。他们没有从下水道走,而是绕远路从原本的位置进入了废城。

他们回到了教堂。安德瑞娅走了进去,发现地道入口已经被关闭了。她拉了拉入口的把手,暗门纹丝不动。

“他们不会已经走了吧……”

“应该不可能。不过,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安德瑞娅四下看去,教堂周围并没有什么变化。她正在疑惑,身边传来了尼科拉斯的惊呼。

“安德瑞娅,你、你看那里……”尼科拉斯指向上面。

安德瑞娅看去。在教堂门口的上方粘着一个巨大的雷管。

“快跑!”安德瑞娅拉起尼科拉斯,向外狂奔。

他们跑出了教堂,来到外面的广场。

“这是怎么回事?士官长呢?菲恩呢?”

“我不知——”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安德瑞娅捂紧耳朵,还是失聪了数秒。

教堂的前门上方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紧接着大地都震颤起来。冲击波震得安德瑞娅眼冒金星,耳边只有嘤嘤的耳鸣。

她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身边的尼科拉斯也没有好到哪去。他使劲地摇着头。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传来了一阵猖狂的大笑。

“菲恩……?!是你?”安德瑞娅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眼前站着的正是菲恩·霍夫曼。

“我还以为你们还在里面,已经被炸死了呢……看来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你!!!”安德瑞娅怒火中烧,“里面还有一个无辜的平民!你这是谋杀!!”

“谋杀?我干得太多啦。”菲恩冷哼一声,“别动。你动一下,我就立刻开枪。”他的手枪对准安德瑞娅,扣扳机的手指紧绷着。

“我能看清你的每一个动作。别想给我刷花活。你的那些招数对付普通士兵还行。对付我是没有用的。”他嘲讽地说。

安德瑞娅能看出,菲恩的反应极快。即使是自己,贸然行动也很可能中枪。她只能强压怒火,按兵不动。

“我的真名是盖伊(Guy)·霍夫曼(Hoffman)。英国间谍。现在告诉你们也没有用啦,因为你们就快要死了。哈哈哈哈!”

“你把士官长怎么了?”

“他已经被我杀了。”盖伊冷冷地说道。“下一个就是你,安德瑞娅。有什么遗言吗?”

安德瑞娅因为气愤全身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会有奇迹。不会有仁慈。既然你没有话可说,那就永别了。”

他收紧手指。安德瑞娅的脑中一片空白,接着闪过一个幻影。

啊。芙罗莉特。也许这就是走马灯吧,而我第一个想到的只有你。

 

 

“安德瑞娅!!!快!!”

“砰!砰!”

喊叫和枪响把安德瑞娅的思绪拉回现实。她全身都紧绷起来。

她看到尼科拉斯飞身而起,扑倒了盖伊。

安德瑞娅下意识地拔出匕首,朝倒地的盖伊扑去。

尼科拉斯咬着牙,牢牢地按住盖伊。

匕首在安德瑞娅的手中一转,砍断了盖伊拿着枪的右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盖伊惨叫着,右手和手枪掉落到地上。手枪走火,射出的子弹又击中了他的腰。

“这些都是你做的?嗯?!”

安德瑞娅眼中的光如红灯般刺眼,在教堂里的火光映衬下显得更加瘆人了。“你杀了地下通道里的无辜平民,你杀死了士官长,还想要杀掉我们。我们无冤无仇。你和那位无辜的女士也无冤无仇啊。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咳……哈哈哈哈……”盖伊苦笑着,平静地望着安德瑞娅死神般的双眼,“是啊。你说得没错。但是这就是任务,我的职责只有完成任务。也许如果没有战争,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吧,安德瑞娅。但是很遗憾,我们站在了对立面。”

安德瑞娅的泪水从眼里流下来。“安息吧,盖伊。就当赎清你的罪恶。”

匕首划过,鲜血四溅。

安德瑞娅喘着粗气。一旁本就残破的教堂因为燃烧又倒塌了一部分,发出轰隆的响声。

在一旁,尼科拉斯倒在了地上。

盖伊开的两枪都命中了他的肚子,流出的血已经浸湿了前边的军服。

安德瑞娅将匕首扔向一旁,哭着爬到尼科拉斯身边。

“尼科拉斯……不!!”

“安德、瑞娅……咳咳咳……我应该是……不行了。你拿着这个,”他奋力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狗牌,并撕下肩膀上的军章,交给安德瑞娅。“把这些送到……法尔克斯庄园里去。我的父亲和母亲都很瞧不起我……希望他们看到这个,能知道……我也是有能力的……你知道吗,安德瑞娅,其实……其实我……对你……我喜欢你。我知道你很难回应我,但是我只希望……你可以把我当作战友……记住我一辈子……我会非常、非常、感激。”

“尼科拉斯……”安德瑞娅泣不成声。“你明明说过遇到危险会先跑……”

“啊哈哈……可能这就是爱吧……而且我认为我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并为之自豪。”尼科拉斯望向一旁快要燃烧殆尽的教堂,“就靠你了……安德瑞娅。我们的希望……都靠你了。我相信你一定行……一定行……”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渐渐停止了呼吸。

安德瑞娅扶着尼科拉斯的尸体,放声痛哭。

“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尼科拉斯。你是一个优秀的士兵,一个忠实的战友,一个善良的朋友……”她握紧手中尼科拉斯的信物,装入口袋。“无论如何,我会达成你的心愿,让你的父母改观。”

安德瑞娅在教堂前的广场上挖了一个坑,埋葬了尼科拉斯。她将头上别着的樱花放到埋葬尼科拉斯的地方。

她还没来得及悲痛,离自己不远处突然升起了一颗红色信号弹。

红色的信号弹在教堂的火光中并不是特别显眼,但仍然看得非常清楚。

安德瑞娅心里咯噔一声。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射信号弹,很大的可能是英军。

但是她仔细听,周围并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咬了咬牙,向信号弹的方向跑去。

她穿过燃烧着的一块块断壁残垣,跑到了信号弹发射地的附近,躲在一根石柱后偷偷望去。

在前方一面倒塌的墙下,耶格尔士官长坐在那里。他努力地喘着气,手中握着一把还冒着烟的信号枪。

安德瑞娅从石柱后跑了出来。

“安德瑞娅!咳咳咳咳……你还活着?!我还以为你……”

“我还活着。士官长,你没事吧?”

“咳咳咳……菲恩那家伙……是个间谍……你们快逃……”

“不用担心了士官长。他已经被解决了。”

“哦……”耶格尔长舒了一口气。“他从背后偷袭我……咳咳……子弹击中了我的后背,从右肩穿出来。我感觉我的右肺被击穿了……咳咳咳咳咳!”他大声咳嗽着,嘴中不断淌出鲜血。“教堂爆炸了,我们的任务失败了。因为巨响已经暴露了这里,我就发射了一颗信号弹,这样如果你们生还……还可以找到我。”

安德瑞娅流下了悲痛的泪水。“尼科拉斯……他在和菲恩的交战中牺牲了。”

“愿他安息……”耶格尔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

安德瑞娅用胳膊架起士官长。

“长官!我来架着你走……我们一定会到达安全的地方……”

耶格尔摇了摇头。

“士官长!”安德瑞娅声泪俱下,“我不会把你抛在这里。快跟我走!”

她用尽全身力气架起耶格尔。昨天被匕首刺穿的胳膊传来剧痛,但是她依然坚持着。

“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的……”

他们用尽了全身力气从地上站了起来。安德瑞娅几乎是背着耶格尔,两人在将要燃烧殆尽的教堂旁向前缓慢地挪着步。

“这边(英语)!”

“这里发生什么了(英语)?”

远处传来了英国士兵的声音。听上去足足有十多个人。

耶格尔奋力挣扎着放开安德瑞娅。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安德瑞娅。嘿,安德瑞娅。听我说。”他无力地看着安德瑞娅的蓝色眼睛,“停下吧。我们不可能一起逃出去的。你知道吗,我之前说的,很多都是假的。”他又咳嗽了两声,“他们把你们派到前线来,就是为了让你们送死。消息早就传到了。我为了救你们……所以只挑了4个敢死队员……但是你自愿加入……

“我真的对不起你们。本身你们不应该牵扯进来这么危险的任务。我欺骗了你们。我……”

“不。耶格尔士官长。”安德瑞娅泪如雨下,“我可以感受到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我加入敢死队,我无怨无悔。能在您的手下工作,我很荣幸。”

“你这孩子……”耶格尔也流泪了。“我也要说,和你共事我感到荣幸。英国兵就要来了。我会拖住他们。你要用最快的速度跑到第一前线,到最西侧,那里有一个电话。呼叫总部,说任务代号‘耶格尔’已完成。会有人来接应你。只要回到兴登堡前线,你就彻底安全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快走!”

耶格尔轻轻地推了安德瑞娅一把,无力地靠到背后的墙上。他向下滑去,墙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印。

安德瑞娅的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她以最快速度朝德军第一前线的方向跑去。

她刚跑了数十步,就听到背后传来了慷慨激昂的歌声——

Kehre ich einst zur Heimat wieder,

  当我回到家乡,

Früh am Morgen wenn die Sonne aufgeht.

  在太阳刚升起的清晨,

Schaue ich dann ins Tal hernieder.

  我向山谷看去,

Wo von einer Tür ein Mädlein steht.

  一个姑娘站在门旁,

Da seufzt sie still,ja still und flüstert leise.

  她静静地叹息,甚至轻声低语着,

Mein Schlesierland! Mein Heimatland!

  我的西里西亚!我的故乡!

“在那边!是德国佬!”

安德瑞娅听到周围传来跑步声,她连忙卧倒,隐蔽在一个浅坑里。

四五个英国士兵从她身旁跑去。他们都被歌声吸引了过去。

歌声仍然在继续着。

 

So von Natur Natur im stillen Weisen,

  所以根本上来看,

Wir sehen uns wieder,mein Schlesierland.

  我们还能相见,我的西里西亚,

Wir sehen uns wieder,am alter Stand.

  下次再见,在那老旧的亭子旁,

In dem Schatten einer Eiche.

  在橡树的阴影下,

Ja da gab ich ihr den Abschiedskuß.

  对,我给了她一个离别之吻,

Kann ich nicht länger bei dir bleiben.

  我无法再继续留在你的身旁,

Weil ja weil ich von dir scheiden muss.

  因为我必须与你分别,

Mein Schlesierland! Mein Heimatland!

  我的西里西亚!我的故乡!

“砰!”一声枪响撕裂夜空,歌声戛然而止。

安德瑞娅忍住悲痛,继续向前线冲去。她心中一遍一遍地悼念着耶格尔士官长。

是信念吧。一定是信念,让他在肺部受伤的状况下还能唱出如此豪迈的声音。

 

安德瑞娅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她跌倒在了一个深坑里,放声痛哭。

脑海中一一浮现出伊莱亚斯、尼科拉斯、耶格尔……

……以及芙罗莉特。

啊,为什么当初要选择抛弃她,来到前线。为什么执意要伤她的心。她想到写的字条中的最后一句“请你们忘记我”。

也许,他们已经真的忘记了自己。

在前线的这几日,她了解到了战友们的身世、他们的参战目的。而这带给她的只有悲痛,因为曾经活生生的一个个战友,如今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安德瑞娅在做每一件事时都用尽了全力。但是她没能保下任何一个战友,也没有圆满完成任何一个任务。她什么都没有做成。

她理解到了,一个人对于整个战争来说是多么小的个体。

她睁开眼睛。眼前的尸骨之间竟然有一朵小小的黄花。它的周围遍布着死亡的气息,但是它却顽强地成长着。

她仰头望向天空。东方又一次亮起阳光,就要重新洒向大地。

她奋力地爬起来,继续朝前线奔去。在她的心中,也有一团信念还未熄灭。

她要赶往第一前线,圆满地结束士官长未尽的任务。

她要去拜访伊莱亚斯的农庄,告诉他女儿们父亲的伟大。

她要去拜访法尔克斯庄园,告诉尼科拉斯的父母儿子的英勇。

……

她要见到芙罗莉特。她要拥抱着她,依靠她,在她的怀里痛哭。她要告诉芙罗莉特战友们的故事、战争的残酷和荒诞,让她永远远离战争。

她的心中仿佛燃起了一团火,催使着她用意念向前冲去。

 

在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的时候,她终于赶到了第一前线——阿拉斯前线。

她跑到战壕的最西侧,按照旁边的电话簿拨通了电话。

“刺啦刺啦……这里是克里斯提昂。请讲。”

“呼叫,这里是阿拉斯。行动‘耶格尔’已结束。请求撤回。”

“收到。可以撤回。请问说话的是?”

“安德洛克达斯娅·柯尔尼希。接替士官长继续执行任务。”

“收到。我们会派人去接应你。请尽快返回兴登堡。”

“收到!”

安德瑞娅挂断电话,无力地坐到战壕里。

休息片刻,她继续朝兴登堡前线赶去。到了那里,她就算彻底安全了。

 

 

 

 

几天前,莱登夏福特里奇首都莱顿,布盖比利亚庄园。

吉尔贝鲁特·布盖比利亚正在客厅紧张地踱着步。一旁的桌上,放着安德瑞娅的离别信。

“我想,我们必须要去找她……”

“那可是前线啊!不行……不行!”吉尔贝鲁特使劲地抓着头发,“我不能失去你。”

“据说现在德军已经撤兵了。如果我去得早,可能可以见到安德瑞娅并把她带回来。”

“……”吉尔贝鲁特沉默了。在他心中,安德瑞娅也是亲女儿般的存在。但是薇尔莉特在他心中地位更重。他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人。

“她是我们的女儿。她是芙罗莉特的姐妹。”薇尔莉特流着泪说,“我不能看着芙罗莉特每天以泪洗面。而且,我欠那孩子的。”

“…………啊啊啊——”吉尔贝鲁特发了疯。眼前的事情使他毫无头绪。

“放心。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我也会回来。我不会参与战争,只是找到她并把她带回来。”

“那好吧!”吉尔贝鲁特说。“千万不要到危险的地方……我不能失去你。”

吉尔贝鲁特吻住了薇尔莉特。薇尔莉特轻抚吉尔贝鲁特的背。“我会带着安德瑞娅回来的。”

 

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后,她仍然不放心。她走上楼,敲响了芙罗莉特的房门。

“芙罗莉特。芙罗莉特。”她呼唤着芙罗莉特。

门微微开了个小缝。

“我进来啦。”薇尔莉特推门进入。芙罗莉特正躺在床上。

“芙罗莉特酱……”

“什么事,妈妈。”芙罗莉特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说服了爸爸,要去德军前线带安德瑞娅回来。”

“真的?”芙罗莉特瞬间坐了起来。

“嗯。行李我也收拾好了。”

“我也要去。”

“不,芙罗莉特,你……”

“我不是在任性,妈妈。我知道德军已经后撤,最近前线没有之前那么危险了。我要亲自见到安德瑞娅。我这次一定会说服她回来,重新与我们生活。”

薇尔莉特想说什么,可是芙罗莉特已经摘下了墙上的剑。

“妈妈,请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我不会干涉别的事情。”

薇尔莉特第一次意识到女儿已经长大了。她五味杂陈地点点头。

“遇到危险一定要快点躲起来或者逃跑啊。”

“嗯,我知道了。”

芙罗莉特穿上了连衣裙,提上剑,跟着母亲下了楼。

“你跟着我这件事,我瞒着少佐……你父亲,你千万不要让他知道啊。”

“嗯。”芙罗莉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想到将要和安德瑞娅见面,她又激动又担心。

她回想着安德瑞娅出走前的晚上,和自己的对话。自己真的能说服安德瑞娅吗?

 

18小时后,一架飞机降落在了德意志的克利斯提昂地区。这里是位置很靠后的一道防线,也是安德瑞娅参军时来到的防线。

芙罗莉特和薇尔莉特从飞机上走下来,她们飞快地跑进了军营里。

“你们是什么人?”先前接待安德瑞娅的亚历山大上校碰巧也在主厅里。

“初次见面。我是莱登夏福特里奇人,自动手记人偶,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嗯?!”上校上下打量了一下薇尔莉特,“果真和描述中的一样啊,久闻大名。”

一旁的士兵也都惊讶得合不拢嘴。有“莱登国最强少女兵”称号的薇尔莉特,在欧洲各国早就家喻户晓。

“那么,薇尔莉特小姐作为莱登人,来到德意志前线有何贵干啊。”

“抱歉给你们带来困扰。我的女儿安德瑞娅……安德洛克达斯娅,前几天来到过这里吗?”

“啊啊,来过啊。我当时亲自批准她参的军……那小姑娘好像是姓柯尔尼希来着?她为什么会是你的女儿?”

“她7岁时我收养了她。她是我的义女。我这次来是想把她带回去。她不属于这里。”

亚历山大喝了一口水,“恐怕不行啊,薇尔莉特小姐。安德瑞娅已经被我们派去前线执行任务了。”

“可是前线不应该……”

“是最前线的任务。代号‘耶格尔’,目的是引诱英军进攻。”

“为什么……”薇尔莉特握紧拳头,“为什么、要把那么小的孩子送去最前线?!”她愤怒地捶了一下桌子,整个桌子都被颠起来几厘米。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薇尔莉特小姐。”亚历山大处变不惊,“你也知道,现在德军前线及其缺人。像你女儿这样的人才,自然会将她派到最适合她的位置。”

“你……”薇尔莉特的眼中燃烧着怒火。

“报告长官……”两人僵持不下之时,突然有一个士兵跑了过来。

“什么事?”

“‘耶格尔’任务已经完成。刚才来了阿拉斯的电话,通电话的是安德洛克达斯娅·柯尔尼希,申请撤退。请求批准。”

亚历山大看了薇尔莉特一眼。“批准。”

“收到!”士兵跑了出去。

“如你所见,薇尔莉特小姐,”亚历山大说,“你女儿完成了任务。现在她已经准备返回了。不过返回的是兴登堡,比这里还要往前几个战线。”

“我要去接应她。”

“那随意了。”亚历山大用笔指了指地图,“从兴登堡往外就是陷阱区。因为安德瑞娅是从西线撤退,所以几乎不会踩到陷阱。我建议你们也从西边去接应她。顺便说一下,尽量走有草坪的地方。那里更不容易埋藏地雷。”

薇尔莉特冷冷地看了亚历山大上校一眼,带着芙罗莉特走出了军营。

“等一下,薇尔莉特小姐,”亚历山大叫住了她们。“那一辆运兵车正好要前往兴登堡。你们可以搭乘,不过在那之外就祝你们好运了。”

薇尔莉特没有说话,和芙罗莉特一起登上了运兵车。

亚历山大目送着运兵车离开,叹着气摇了摇头。

 

 

 

安德洛克达斯娅·柯尔尼希飞奔着赶往兴登堡前线。

她心情凝重,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轻松。

回到前线后,她要立即退出军队,完成队友们的心愿,回到莱顿。

第一前线和第二前线之间没有当作战场使用过,没有密密麻麻的弹坑和瘆人的尸骨,因此看上去舒服很多。

她跑着跑着,眼前出现一座教堂。

这一座教堂比废墟里的那座要完好很多,从正门口可以看到上面彩色玻璃制成的窗户。

她心血来潮,打开教堂的门,走了进去。

里面安静得吓人。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照进来,把教堂映衬出了一股梦幻的色彩。

她走过一排排长椅,走上了讲经台。台桌上静静地摆放着一本《圣经》。她随意地翻开阅读起来。

她刚读了几个字,教堂的门突然被推开,外面站着两个端着步枪的英国士兵。

“里面有人(英语)!”

“开枪(英语)!”

乒乓两声枪响,安德瑞娅躲到了讲经台后面,子弹射空了。

她的手又朝匕首握去。

“好像是个小女孩……”

“但是她穿着德军的衣服,我们最好赶快去控制住她。”

两名英国士兵握着枪,慢慢地向讲经台走过去。

安德瑞娅躲在讲经台下。她不想要再杀人了。她一心只想回去。

她决定走出来向士兵投降,然后恳求他们放她回去。

突然,她的耳畔传来了一个恐怖的声音。

“杀了他们……”

什么?安德瑞娅甩了甩头。不……我要回去……

“他们是敌人……杀了他们……用匕首刺穿他们的喉咙……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安德瑞娅的眼睛里又迸发出了骇人的红光。她拔出匕首,从讲经台后面走了出来。

“把武器放下,双手举起来!”一个士兵说。

另一个士兵刚想附和,安德瑞娅突然扑了上来。

他连忙开枪,可是她的速度太快了,子弹只射中了教堂的墙壁。

他心里一惊,连忙拉栓,可身旁的战友已经发出了惨叫。

杀戮女神安德瑞娅站在英国士兵的血泊中。她回头看向另一个士兵,眼中的红光吓得士兵扔掉了步枪,双手举起。

安德瑞娅一步步地逼近士兵。

“停下!我投降!”士兵说,“我被英军派来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这可以拯救1500英国士兵的性命!”

安德瑞娅一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士兵看安德瑞娅停了下来,继续飞快地说着:“英军派我穿过无人区和德军一二防线之间,将这封信送到英军的阿拉斯前线附近。如果这里的英军贸然进攻,会中德军的陷阱,伤亡惨重。但是只要我把信送了过去,终止了进攻,前线1500人的性命都会被拯救!”

安德瑞娅使劲摇着头眨着眼睛,但她眼中的骇人红光仍未散去。

动作只停下了几秒,士兵刚说完,安德瑞娅瞬间就扑倒了他,高高地抬起了匕首,向下刺去。

“不!!!快停下,安德瑞娅!!!!!”

安德瑞娅的匕首尖停在了士兵的眼睛前方一寸处。

是芙罗莉特的声音。

她彻底僵住了,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芙罗莉特和薇尔莉特站在教堂门口。芙罗莉特奋力地朝满身是血、野兽一般的安德瑞娅大喊道。

“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至少在我们看来,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子!在我们家里居住的这段时间,你成了我的玩伴,帮我找到了剑术的漏洞。每次我难过的时候,都会去找你倾诉;每次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你都会毫不犹豫地来帮助我。你是我的家人,安德瑞娅!我爱你!”

安德瑞娅的匕首脱手。她痛苦地抱住头,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

“快!动手杀了他……送他下地狱!”脑海里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愈来愈响。

“不。”安德瑞娅说。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封闭的空间。自己站在里面,面前是一个腰佩西洋剑的男人。

“杀了他!”男人说。

“不!!!”安德瑞娅怒吼道。她身边接连出现了芙罗莉特、伊莱亚斯、尼科拉斯和耶格尔的身影。“我不会再听从你的控制了,‘牧羊人(Der Schäfer)’。”

牧羊人?在她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但是自己显然认得出他。

“呵呵哈哈哈哈!”牧羊人放声大笑起来。“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一个兵器。我的兵器。你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好。”

“不。我有我的思想、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不属于你,也永远不会再属于你了。”

“我这是在对你好,我的杀戮女神。”牧羊人说。“也许你可以从意志上战胜我。但是你永远无法战胜命运。我能帮你的,就是让你去杀戮……杀了他。”

“我不会。”

“那我真的很遗憾,安德洛克达斯娅。”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在教堂里,枪声显得格外刺耳,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你!!!做了什么!!!!!”

薇尔莉特撕心裂肺地尖叫着,拔出了火山手枪,一枪击中了英国士兵的心脏。

一旁的安德瑞娅平静地站着。她回头看向薇尔莉特和芙罗莉特。

她的眼中澄澈无比,散发着比蓝天和海洋还要湛蓝的微光。

但她的身上,多出了一个猩红的弹孔。

“你……杀了……我的……朋友……我要……复仇……”一旁奄奄一息的英国士兵吐出几个字后,彻底没了呼吸。

安德瑞娅伤感地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无力地倒了下去。

芙罗莉特的脑中一片空白。她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切,如木头人般站在原地。

薇尔莉特飞快地冲到了安德瑞娅的身边,将倒下的安德瑞娅抱在怀里。

“安德瑞娅……安德瑞娅!”薇尔莉特望着怀中的安德瑞娅,痛苦地叫着她的名字。

“母亲……大人……”安德瑞娅说,“抱歉。我不应该离开你们的。”

薇尔莉特泪流如注。“我对不起你,安德瑞娅。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没有把你教导成你想要的样子。”

“不。母亲大人。”安德瑞娅坚定地说,“我很幸运有您做我的母亲……如果有来世,我希望我会是您的亲生女儿……”

“你对我来说就是亲生的女儿,安德瑞娅。”

“母亲,可以让芙罗莉特过来一下吗?”

芙罗莉特在母亲一遍遍喊叫自己名字的声音中回过神来,她跌跌撞撞地跑向安德瑞娅。

“安德瑞娅!!!你会没事的,相信我,我们带你去医院……”

安德瑞娅看了看胸前的伤口。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她的军服。

“没用的。芙罗莉特。我不行了……但是在最后,我要告诉你……对不起。我爱你——作为你的家人。还有,”她努力地从怀里掏出了尼科拉斯的狗牌和肩章。“这是我战友的遗物。请务必把它送到德意志的法尔克斯家族,告诉男女主人,他们的儿子是一个英勇的帝国战士。”

“还有一个战友……他的农庄大概在安希昂纳图瓦……请替我告诉他的三个女儿们,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个伟大的父亲。”

“拜托了……芙罗莉特。我见证了他们一个又一个的牺牲……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帮他们实现遗愿。但是现在我连这也做不到了……芙罗莉特,战争真的是很残酷的东西。它对普通人及他们家人的伤害是毁灭性的。我有一个心愿……我希望你可以阻止战争。

“这句话好荒唐啊,哈哈哈哈。但是,我真的希望不要再有无辜的人成为战争的牺牲品了。那个击中我的士兵手里的信可以拯救1500名前线士兵的生命,然而现在也不可能送达了。明天英军发动进攻,很可能会踩到德军布置的陷阱而损伤惨重。”她无力地笑起来。“战争就是这么荒唐,芙罗莉特。也许如果没有战争,我和那些英国人们可以成为朋友。但是就是因为战争的存在,我们只能互相视对方为敌。”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阻止战争。让普通人不再受战争之苦,都能安居乐业、家庭美满。让所有人都不再因为荒唐的理由互相敌视。”

“我一定会达成你的心愿的,安德瑞娅。”芙罗莉特的眼泪像瀑布一样滑落。

“那就好。”安德瑞娅长叹一声。“在最后,我有控制住自己,没有杀戮哦。我战胜了……我战胜了我内心的声音……我是不是很厉害啊……我是不是……成为一个正常人了……”她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嗯嗯……安德瑞娅是最厉害的女孩子……”芙罗莉特的眼泪滴在安德瑞娅的军服上,与鲜血融为一体。

“在我心中传来声音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个人……‘牧羊人’。我想他一定是我杀戮冲动的来源。如果你想帮我的话,帮我找到他,替我问清楚我的名字、我的身世……以及我杀戮冲动的秘密。拜托了。

“在最后,”安德瑞娅的眼中也流出了泪水。

“真的不想与你们分别啊……”她小声地说。

芙罗莉特握住安德瑞娅的手。她已经泣不成声。

“没有分别……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我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

“我最后的心愿……是被葬在我的家乡——柏林郊区的米格尔湖。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我相信你们也会喜欢那里。如果你想我了,就可以去看看我……”

安德瑞娅慢慢地闭上眼睛。她最后的眼神带着遗憾,但是嘴角却释怀地微笑着。她向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告了别,独自前往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这就是杀戮女神安德洛克达斯娅·柯尔尼希的故事。

 

 

 

 

 

晚上,芙罗莉特·伊芙加登做了一个梦。

在蓝天白云下的草坪上,她遇到了安德瑞娅。

她们一起痛快地玩了好久,直到都累得躺在地上。

“‘我就是你’,芙罗莉特。”安德瑞娅看着芙罗莉特说。

“什么意思呢?”

“我们都有自己的特长和缺陷。但本质上,我们是同一种人。我,就是你。”

“那我也是你。”芙罗莉特笑了。

“是的。芙罗莉特。也许你不会再见到我了,但是我始终会伴你左右。以一种看不见的方式。我会陪伴着你的,直到永远。”

 

 

 

 

尾声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协约国德意志战败。这件事已成为了历史,被世人永远铭记。

莱登夏福特里奇自从大圣堂战役后,变成了永久中立国,自然并没有参与到这场列强战争之中。

 

 

 

在德意志柏林的米格尔湖旁有一座小小的坟墓。芙罗莉特·伊芙加登每年的生日都会来到这里。每次来的时候,她的手中总会捧着各式各样的鲜花。

墓碑上有一行小字:

Hier liegt Androktasia König

这里长眠着安德洛克达斯娅·柯尔尼希

Eine freundliche, gerechte, wohlwollende und loyale Göttin des Schlachtens.

一位善良、正义、仁慈、忠诚的杀戮女神。

从坟墓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米格尔湖上的波光粼粼。因为芙罗莉特的栽种,坟墓旁长满了各种鲜花。

她又一次望着墓碑上安德瑞娅的照片,陷入沉思。

“愿你在天堂幸福,安德瑞娅。”

1922年的春天似乎毫无征兆地就来到了。小溪里的冰已经完全融化,树上渐渐地也鼓起了花苞。

芙罗莉特·伊芙加登走出了布盖比利亚庄园。她欣赏着四周已经洋溢出的春色,迈步向前走去。

灰绿色的头发梳成了一条辫子拖在背后,侧面扎了一根小的麻花辫。她头上戴着有花神之花、紫罗兰和布盖比利亚花的头饰,头发侧面挂着一把玫瑰西洋剑挂饰。耳朵上戴着耳环。她的右眼是明亮的蓝宝石色,左眼是温和的祖母绿色。穿着胸甲和手甲,下面则是一条欧式长裙。腰间还配了一把西洋剑。

她的表情还显得有些许青涩,但眉宇间也透出一股坚毅,更像是从战场退伍的老兵。

太阳刚升起地平线,她就来到了莱登夏福特里奇的王宫。

在莱顿王宫的礼堂,她单膝跪在莱登夏福特里奇一世的雕像前,双手捧剑。

莱登夏福特里奇国王奥斯托夫·布莱恩·冯·莱登夏福特里奇走了过来。他拔出芙罗莉特手中的剑,用剑身触碰了芙罗莉特的双肩。

“我在此册封芙罗莉特·布盖比利亚·伊芙加登小姐为骑士……另外授予她莱登夏福特里奇王国和平信使的身份,去欧洲各国宣扬始于莱登王国的和平心愿。”

礼堂里掌声雷动。人们正见证着一个新爵士的诞生。

 

 

 

 

晚上的布盖比利亚庄园,吉尔贝鲁特·布盖比利亚回到了家里。

“芙罗莉特。”

“怎么了?父亲?”

“关于‘牧羊人’的事情……我找到了一些东西。”

 

 

 

 

 

 

 

 

 

 

 

 

 

 

 

芙罗莉特的冒险即将展开。敬请期待《花之女神的永恒花园》第二章——《花之女神与狩猎女神》。



①“亚瑟(Arthur)”是薇尔莉特和吉尔贝鲁特二儿子阿塞尼克(Arthanic)的小名。

①在法语和日耳曼语中,Androktasia读作“安德霍克达斯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