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女神的永恒花园》第四章  [1925-1926]

花之女神与战争之神

花の女神と戦争の神

The Goddess of Flowers and the God of War

作者:淳于松龄

作者:淳(じゅん)于(う)  松(しょう)齢(れい)

Written By Songling Chunyu

本系列所提到的有关历史的内容纯属虚构。请勿代入真实的历史。

Die Klage des Krieges

《战争悲歌》

Soldat, nimm deine Waffe runter und hör mir zu, wie ich ein trauriges Lied singe.

士兵,放下手中的枪,听我唱一首悲歌。

In Erinnerung an die Grausamkeit des Krieges haben wir in der Vergangenheit zu viel verloren.

想起战争的残酷,我们曾经失去的太多。

Im Krieg haben wir unsere Lieben verloren.

在战火中,我们失去亲人。

Im Rauch des Schießpulvers verlieren wir Freunde.

在硝烟中,我们失去朋友。

Krieg, du bringst nur Schmerz, unsere Herzen werden von dir zerstört.

战争,你带来的只有痛苦,我们的心灵被你摧毁。

Deine Anwesenheit ist überall und macht es uns unmöglich zu entkommen.

你的身影无处不在,让我们再也无法摆脱。

Wir müssen jedoch fest in unseren Überzeugungen bleiben und uns mutig allem stellen.

但是,我们要坚定信念,要勇敢面对一切。

Wir müssen nach Frieden streben und Krieg nie wieder passieren lassen.

我们要为和平而奋斗,让战争永远不再发生。


引子

莱登夏福特里奇,欧洲的传奇之都。

它的西面是古老的意大利王国,东面是短暂合并的斯拉夫王国。

维持了长达十余年的中立国身份,莱登夏福特里奇朝“永久中立国”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这也多亏了莱登国传奇的布盖比利亚家族。

“莱登最强少女兵”薇尔莉特·伊芙加登以及“莱登和平信使”芙罗莉特·伊芙加登,为莱登的和平贡献了自己的微薄之力。

随着“牧羊人”身份的显现,掩藏在一战之后的大秘密也徐徐揭开。但是在一战结束后,欧洲的局势再次发生剧变,另一场巨大的阴谋也在蠢蠢欲动。

 

 

 

1923年11月8日,德意志,慕尼黑。

“好了我的朋友们!!都安静!!!”

砰!砰!

随着两声枪响,啤酒馆内尖叫声和呼喊声瞬间停止。

“全国的革命已经开始了。”

昏暗的啤酒馆灯光下,一个男人跳下桌子。他戴着手套的手中拿着左轮手枪,全身穿着德意志工人党的党服,戴着长官帽。他在全体目光的注视下迈着军步走向讲台。高挑的身材使得他鹤立鸡群,背后的影子印在墙上,像一尊塑像,又像一只巨兽。

“这里已经由六百名持有重武器的人员占领。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离开这个大厅。同时!”

人群中又开始窃窃私语,这自然使得男人怒火中烧。

“同时,没有我的许可,谁都不许说话。”

他巡视了一周,台下的人们用着各种各样的目光看着他。

疑惑、愤怒、敬畏、恐惧……

他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已经预料到了现在的状况。“巴伐利亚政府和德国政府已被推翻,临时全国政府已经成立。陆军营房和警察局已被占领,军队和警察正在纳粹旗下向市内挺进。”

“你……你不能这么做!我宁愿死,也不会同意你建立新政权。”

“你曾经向我保证过,你不会举行政变。”

……

男人向台下的声音摆着手。“没错,我自食其言。但是为了我们伟大的日耳曼民族帝国,我不得不如此。”

“巴伐利亚内阁已经下台,十一月罪人政府和德国总统已经被宣布撤除。新的全国政府将在今天,在这个地方——慕尼黑,被任命成立。”他说到情绪激动处,身体都在轻微地颤抖。

他把右臂抬起四十五度。台下的同盟者们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新的德意志会由德国工人党——纳粹党来作为最高统领。而这个新政权的领导者……如你们所见。就是我——阿瑞斯(Aries)·夫洛达(Floda)·亥利斯(Relith)

“放心吧我的朋友们。我亲自参加了光荣的一战战役,也亲眼见证了战后德意志人民的惨状。不是我选择了伟大的日耳曼民族、德意志帝国,而是人民、民众们选择了我。时代需要像我这样的人。而不是你们这些懦夫。”他朝刚才发出反对声音的地方吐了口唾沫。

“听着,我的朋友们,我们已经不能再回头了。我们的行动已经载入世界历史的篇章。新的时代在呼唤我们。新的帝国需要我们。我们即是书写历史的人。”他双手握拳放在胸前。“我们会成功。世界会听到我们的声音。我们会向全世界展示——日耳曼民族永不会被其他劣等民族压迫、污染。”

“我要履行我五年前在军事医院暂时双目失明时所立下的誓言:要不倦不休地努力奋斗,直到十一月罪人政府被推翻,直到在今天德国的悲惨废墟上再次建立起一个强大的自由的光荣的德国。直到,德意志人民会立于全世界之上,俯视余者。”

“德意志万岁!纳粹党万岁!!”

啤酒馆里嘈杂的声音逐渐变成有节奏的呼喊。

所有人的欲望、思念、不甘、愤恨在一时间达成了共鸣。

人们望着台上的夫洛达·亥利斯,右手高高举起,久久不愿放下。

他们坚信,台上的这个男人会成立一番伟业,将会成立一个强大的日耳曼帝国,让德意志重返世界之巅。

 


芙罗莉特·伊芙加登走下飞机。

时隔一年,她再次踏入德意志的国土。她满怀心事地望着脚下的土地。

“你还好吗,芙罗莉特?”狄安娜·阿尔特弥斯·格鲁克斯伯格问芙罗莉特。

“嗯嗯。”芙罗莉特应着,但她的心中仍心事重重。

“欢迎来到柏林,小姐们!”飞行员麦克尔·缪勒朝芙罗莉特三人喊道。

“(法语)谢谢您的热情。”伊莎贝拉·贞德对麦克尔说。“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德意志。”

“哈哈。希望你能喜欢这里。”麦克尔从飞机上跳下来,拍了拍飞机。“这可是我的老宝贝……当初从一战结束后我就一直在使用这架飞机。”

“能看出来大叔对飞机的喜爱。”狄安娜说。“不然它也不会被起名叫‘格鲁克斯金德’号吧。”

“是啊。要说我最疼爱的东西,除了小格鲁,就是这架‘大格鲁’了。”

狄安娜捂嘴偷笑。

“你们先来我家看看吧。我想小格鲁肯定都非常愿意见到你们,尤其是芙罗莉特小姐。”

“嗯。我这次来德意志,主要也是来见他的。”芙罗莉特说。“他还不知道……吧?”

麦克尔转头叹了口气。“不知道呢。不过我希望你们可以找机会告诉他。我实在是下不了决心……这孩子从小就会喊妈妈,每天都在寻找。如今,已经8年过去了啊。”

“我会的。”芙罗莉特说。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心里却很激动。“请您带路吧。我希望早点见到他……”

“不过至少有你在,我对这孩子也放心了许多啊。”麦克尔说。他走过飞机场旁的棚子,在那里停了一辆车。

“请上车吧小姐们。”麦克尔做了个“请”的动作。芙罗莉特三人坐上了车,麦克尔最后进入驾驶位。

“大叔家里还挺有积蓄的吧?”狄安娜说,“在现在的德意志有车什么的……”

麦克尔苦笑了一声。“我是飞行员嘛……驮国外的客人时他们都会付给我外国货币。而现在的德意志……”

“嗯。”狄安娜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几人行驶了一路,过了半个小时左右,车子到达了目的地。

芙罗莉特从车窗外看去。他们所在的地方看上去不在市中心。但是也算是一条较有欧洲气息的街道。街道两旁都是小型别墅,而车正停在一幢跟前。

几人走到别墅前,麦克尔用钥匙打开了门。

“格鲁——我回……”

还没等麦克尔说完,一道影子就像闪电一样闪到门前。

“大叔!!这次有新的客人吗?”

一声清脆的孩童声音响起。

格鲁克斯金德·柯尔尼希正站在门口。他一眼就看到了芙罗莉特。

“小姐您好!欢迎来到柏林!”格鲁克斯金德抬起手,摆出握手的姿势。

芙罗莉特低头望去。眼前是一个9岁左右的小男孩,面容清秀。他有棕黑色的卷头发,瞳孔是银灰色,容颜间甚至有几分安德瑞娅的影子。

芙罗莉特忍住悲痛,走上前来和他握手。

“你好……”

“这位就是我一直跟你说的,你的小姨——芙罗莉特·伊芙加登小姐。”

“什么……真的吗?”格鲁愣住了。“你……认识我母亲吗……”他的眼中仿佛闪烁着星光,“她现在在……”

格鲁克斯金德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现在正在门口,他连忙停止说话。与此同时,他看到了芙罗莉特后面的狄安娜和贞德。

“您好,两位小姐……还有我的小姨大人,快请进屋吧!”他行了个礼,做了个“请”的姿势。

“很高兴见到你,小格鲁。……虽然这是初次见面。”

“我想小格鲁现在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开心呢。”麦克尔说,“快进屋吧。”他招呼芙罗莉特三人进屋。

狄安娜和贞德也向格鲁打了招呼,四人走进屋内。

“小格鲁真懂礼貌啊。”狄安娜小声对贞德说。

“是啊。很难相信……战争毁了多少像这样的好孩子……如果不是安德瑞娅小姐当初把小格鲁救出来……”

芙罗莉特跟着麦克尔走在前面。她四处欣赏着小别墅的布景。屋内用木质材料装修成很有欧式气息的风格。家具同样都是木制的,很有情调。

她看到了一面与众不同的墙。墙的上面挂着一幅世界地图。地图下面则挂满了麦克尔的军功章。最下面有一张木桌,上面摆着几个相框。

最左面的相框上是麦克尔的结婚照。麦克尔和一位穿婚纱的美丽小姐站在一起,满面笑容。稍靠右侧的相框上是麦克尔和一架飞机的合影。照片中的麦克尔同样笑得十分灿烂,右手摆出竖大拇指的动作。最右边的相框上,麦克尔抱着还是婴儿的小格鲁。但他的脸上明显多出了几条皱纹,看上去也没有前两张那样欣喜了。

芙罗莉特的目光移向正中。正中的相框是椭圆形的。上面虽然一尘不染,但芙罗莉特似乎能看出时光在上面沉淀出的影子,就好像它和自己不处于同一个世界一样,这才让芙罗莉特刚才仿佛无意中忽略了它。

相框中的照片上是一个小伙子,年岁和现在的芙罗莉特差不多。他穿着一战时德军陆军的军装,脸上是和麦克尔一样标志性的灿烂笑容。他正做着敬礼姿势,目光正视前方——仿佛在看向照相机的镜头,又仿佛透过镜头,看到了正在看着照片的芙罗莉特。

“请坐吧,小姐们。”麦克尔的声音把芙罗莉特的思绪重新拉回现实。“非常抱歉,寒舍的条件仅限于此。不满的地方请多多包涵。”

“大叔,”狄安娜双手抱胸,“对我们还说什么客套话啊!”

“也是啊也是啊。哈哈哈……”麦克尔挠挠头,憨笑道。

芙罗莉特三人在沙发上就座。格鲁搬来一个小凳子,坐在旁边。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麦克尔很兴奋,他向格鲁介绍着。“这位棕色头发的小姐是狄安娜殿下。她可是希腊王国的公主哦!”

“公主!”格鲁激动得两眼放光,“我读过很多有关国王、公主和王子的故事……没想到今天能见到真正的公主!”他热情地朝狄安娜伸出手。

狄安娜脸一红,和小格鲁握了手。虽然她不怎么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面对活泼可爱的小格鲁,她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另一位是伊莎贝拉小姐。”麦克尔继续说道。“她们都是你小姨的朋友。”

“很高兴见到你!”格鲁也同样朝贞德伸出手。贞德怕自己的身体吓到格鲁,没有和他握手,只是用手指在他手心点了一下。

“好凉!”格鲁下意识地缩回手,他抬起头来,看到贞德表示拒绝的温柔笑颜。

“抱歉,伊莎贝拉小姐不太喜欢自己被别人触碰。”芙罗莉特替贞德道了歉。

……

几人沉默了许久。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格鲁……”芙罗莉特轻轻呼唤着格鲁。“我真的很高兴见到你……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吧。”

“好的,小姨大人。”

“叫我芙罗莉特小姐就可以了。”

“好的,芙罗莉特小姐。”

“格鲁。这些年你都没有母亲照顾,真是苦了你啦……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你的小姨,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吧。”麦克尔叹口气。

格鲁点点头。“芙罗莉特小姐……请问,我的母亲……为什么不来见我?”

芙罗莉特哽住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曾经去一一面见了安德瑞娅战友们的家属,在那里遇到过多次像现在的气氛——但是现在这样的气氛出现在自己身边,她竟然也说不出话来了。

“没关系的。是你母亲托我来看望你的。”芙罗莉特说。她的眼前若有若无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格鲁克斯金德刚要开口,一旁突然传来下楼梯的声音。

芙罗莉特扭头看去。楼梯上是一位中年妇女。可以看出,她年轻时一定是一位非常俊俏的美女。但现在,她的头上满是灰白色的头发,脸上也满是皱纹。

“亲爱的……是谁来了?”

“噢噢,玛丽安,你简直不敢相信啊。”麦克尔应道,“格鲁……这孩子的小姨来拜访啦。”

“什么……”麦克尔的妻子玛丽安语气中透着惊讶,但很快转为了些许愠怒:“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来见这孩子?”

“……抱歉。”芙罗莉特低头道着歉。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啦。”麦克尔也有些不悦,“她也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办啊。再怎么说,她现在也来看格鲁了,这不就挺好了嘛。”

玛丽安叹了口气。“怠慢了小姐们真是抱歉。欢迎。”她浅浅行了个礼。

芙罗莉特三人连忙起身回礼。

“芙罗莉特小姐,我的母亲……长什么样子呢?”格鲁转头看了看麦克尔,“其实大叔给我说过。但是我想,既然您是我母亲的妹妹,应该对她要更加了解吧……”

“她有一头柔顺的金色长头发。”芙罗莉特回想起来。这些年,她不止一次回想过安德瑞娅,而每次都会使她的心刀割般剧痛。“眼睛是比大海还要蓝的湛蓝色……”

安德瑞娅最后的身影闪现在眼前。芙罗莉特的眼泪掉了下来,她连忙擦干。

“芙罗莉特小姐,您怎么了?”格鲁连忙拿出手帕,递给芙罗莉特。“请用这个。”

“谢谢你,格鲁。”芙罗莉特接过手帕,连忙忍住眼泪。

“她强大而温柔,就像一位真正的女神。”

“嗯嗯。”格鲁说,“和大叔给我讲得差不多呢。”他低下头,若有所思。“芙罗莉特小姐……您说,我还会见到我的母亲吗?”

芙罗莉特再次哽住了。她不想向格鲁说谎,但是她又不能说出实情。她憋得脸通红。

“这不,快到饭点了……不如,小格鲁去买几个面包吧。”麦克尔打圆场。

“您……能买得起面包吗?”在一旁一直沉默着的狄安娜开口了。

“唉!”麦克尔叹了口气。“殿下,您是不知道普通的人买面包的那种场景……真的可以用‘疯狂’来形容。我先前也说啦,因为我收到的都是外国货币,所以可以换大量的德国马克。”

“为什么会谈到这个呢?”芙罗莉特疑惑地看着狄安娜,“麦克尔先生兢兢业业地工作,怎么会买不起面包呢?”

“你还不知道啊。”狄安娜说,“一战结束之后,德意志的物价飞涨,现在面包已经……”

“不如,芙罗莉特小姐您去买面包吧。”麦克尔说,“我想您可以亲眼看看……德国人民的苦难。”

会有那么夸张吗?芙罗莉特一脸难以置信。她站起身来想走,但是麦克尔叫住了她。

“你现在没有带着马克货币吧。”他说,“拿着这个。”

他把一张纸币递给芙罗莉特。芙罗莉特接过纸币,上面写着“10000马克”。

“一万马克?!”芙罗莉特惊呆了,在她的印象里,德意志的马克货币和莱登的克罗尔汇率一直是1.2左右,但是现在,只是为了买面包,竟然需要用到一万马克?

“去吧。我想你会知道的。”麦克尔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芙罗莉特转头看看狄安娜,她也将头摆向一边。

芙罗莉特满腹疑惑着拿着一万马克纸币走出了别墅。她在街上走着,沿路欣赏着柏林的街景。

莱登夏福特里奇和德意志都是日耳曼民族,讲的都是日耳曼语。即使有些德式俚语芙罗莉特听不懂,她还是通过询问路人找到了去往市场的路。

柏林的市场……与其说是市场,不如说就是一条街上的几处摊位。芙罗莉特离着老远就看到了面包房上方冒出的烟。她慢慢地朝面包房走去。

不论如何,麦克尔的插言让刚才尴尬的局面没有继续下去,芙罗莉特的心里还是比较舒坦的。其实,她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格鲁克斯金德。她与格鲁素未谋面,而格鲁与她之间的桥梁仅有令芙罗莉特无比痛心的安德瑞娅。尤其是偶尔在格鲁身上看到的和安德瑞娅一样的气质,更会在无意中唤醒芙罗莉特已被时间冲淡的痛苦回忆。

在念想中,她走到了面包房的门前。这个面包房的装饰和莱顿的面包房差不多。

一看到面包房,她脑中又出现了第一次遇到安德瑞娅的场景。她使劲摇摇头赶走思绪,轻轻打开门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小姐。”店员有气无力地打着招呼,“您是外国人吧。”

“咦……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是外国人?”

“因为本地人很少落单来买面包。”店员打了个哈欠。“很抱歉。您也知道德意志现在的状况……我们做不了其他的面包了。只有最普通的黑面包。”

“那也没关系的。帮我拿三个面包吧。”

“没问题。黑面包的单价是三千万马克。一共九千万马克。”

“九……?!”芙罗莉特的眉头紧皱,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九千万?!”

“是的。你没听错。”店员继续有气无力地说。

就在这时,店外的不远处传来混乱的呼喊声。仿佛有很多人都在赶往这里。

“如果您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就请先让到一旁吧。”店员说。“很快工人们就要来了。”

“工人们?”

“是的。他们的工资是半日一结……一次大概在三千万。如果买慢了,就没有面包了。所以他们会用最快的速度赶来抢购走面包。”

“我想买……但是我的手里只有一万马克……恐怕不够。”芙罗莉特掏出马克,怯懦地说。

“等等……你手里拿的,不是一亿马克吗?!”店员说。

“一亿马克?”芙罗莉特反复端详着手里的马克,上面确实只印着“10000马克”。

“你这张纸币是有政府盖章的。因为一亿马克相当于一万张这样的纸币……一般的人不可能拿数量这么多的钱出来。所以像这样盖过章的纸币都是一亿马克的面值。”

“天哪……”芙罗莉特极度震惊,她用颤抖的手将这张沉重的一亿马克递给店员。

“谢谢惠顾。”店员打了个哈欠,“给您一千万马克。”芙罗莉特接过纸币,同样是10000马克的底面值,上面也同样盖了章,只不过和一亿面值的章不太一样。“没事的话就请快些离开吧。很快工人们就要来了……”

还没等他说完,门口蜂拥而入来一群人。他们都穿着脏兮兮的工装,手中拿着纸币,如饥似渴地盯着店里的面包。

“请……请给我一个面包!这里是三千万马克!”一个工人直接抓住了芙罗莉特的手,“求求您……我家里就我一个人工作……如果我没买到面包,一家人都只能饿肚子……”

“一个面包四千万马克!”店员突然大吼。“那位小姐也是来买面包的。请不要打扰到她了。”

“什么?可是你刚卖给我的……”芙罗莉特急了。

“没错。我突然决定卖四千万马克了。”店员说,语气丝毫没有变化,“重申一遍,面包的单价是四千万马克!钱不够的人请离开吧!”

小小的面包房已经被人群充斥,而这句话就像一颗火星掉进了火药堆,不少的人都开始发出痛苦的哀嚎。

“你怎么能这么做?”芙罗莉特愤怒地说,“你正在做的事情……”

“卖多少钱我决定。”店员打了个哈欠。“另外,我这里也很难过啊。你简直不知道黑麦的市价是多少。卖三千万马克已经属于是在做慈善了。”

芙罗莉特还想说什么,但是她没说。店员说的的确没错。她刚刚的气势沉入谷底。

“我这里有一千万马克,不嫌弃的话……”芙罗莉特回过头去,掏出刚刚店员找回那张的一千万马克纸币,放到工人的手上。

“哟哟,”店员讥讽道,“你还想当善人吗……”

芙罗莉特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店员捂嘴不作声。

“谢谢您、谢谢您、谢谢您!”工人紧握着芙罗莉特的手,不停地说谢谢。芙罗莉特有些不知所措,她心里竟然有一些帮助别人后的自豪感。

“我也需要……”在旁边,一个工人跪在芙罗莉特身前,“这位善良的小姐……我也和他一样,需要养活全家的人……能不能也施舍我一千万马克……”

“我也需要!”

“我也需要,求您了!”

“我也……”

四周的哀嚎转瞬间都变成了恳切的乞求。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芙罗莉特。周围哀求的声音此起彼伏。

芙罗莉特闭上了眼。她甩开拉着自己的工人,从人群中奋力挤过去。

“抱歉……请让一下……请让一下,非常感谢!”

她的声音小得都快听不到了。她恨不得用斗篷遮住脑袋。

现在的芙罗莉特无地自容,只想钻到地里去。她非常想帮助这些受难的工人们,但是却无能为力——她自己也需要面包,而且手中也只剩了一千万马克。

她走出面包房,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走出几十米开外,一块面包从芙罗莉特因难过而颤抖的手中掉到地上,滚向马路中央。

芙罗莉特叹了口气。她朝马路中央走去。

脚下机械地行走着,她来到了马路上。

脑海中回荡着刚才工人们的声音……

“求求你……”

“呜啊啊啊——不,我已经饿了三天了……”

她弯下腰,伸手去捡面包。

她精神恍惚,脑中满是工人们渴求的眼神和痛苦的哀嚎——丝毫没有注意,一辆车正按着喇叭飞速地朝自己驶来。

啪!

突然,她感到自己的手被牵住了。手上传来皮手套的触感。紧接着,她被用力拉向一旁。

芙罗莉特吓了一跳,她刚要采取反制措施,那辆车擦着芙罗莉特的裙边驶过去。地上的面包被压成了饼状。

“他妈的!走路看路啊!”司机朝芙罗莉特大声咒骂道。

司机的声音随着车子渐行渐远。

“小姐,小心啊。”芙罗莉特听到身边传来了彬彬有礼的男声。和粗口的司机形成鲜明对比。

芙罗莉特连忙挣开男人的手,朝后退了两步。

她看向救她的男人。她比芙罗莉特要高出不少,身上穿着便装,戴着手套和手表,手里握着手杖。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的,头发被梳成了标准的侧分,还使用了头油。他嘴唇上方留了一块四边形的胡子。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刮得非常干净。

回想起刚才的情况,芙罗莉特感到很不好意思。她连忙行了个淑女礼。

“先生,谢谢您救了我……”

芙罗莉特挣开男人手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不用谢。倒是小姐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是在想什么事情吗?”

“我……”她捡起地上已经被压成饼的面包。

“小姐是上层人啊。”男人突然说。“不过,这里的上层人士我基本熟知……您是哪家的人呢?”

“非常抱歉……我是莱登夏福特里奇人,对这里的情况不太了解……”

“原来如此。”男人抬手看了看手表。“在这个点来买面包,想必你也知道这个国家的情况了吧……”

“是的。实不相瞒,我就是因为在想这件事,才不小心遭遇危险的。”

“小姐是善良的人。”男人说。“刚才面包房内的情景我都看到了。但是,纵使小姐您有再多的钱,也拯救不了整个德意志的工人们……所以必须有人站出来,带领德意志人民走向富强!”

“您……很有见解呢。”芙罗莉特说。“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就好了……我之前真的没想过,战争失败对一个国家来说会有这样大的影响。”

“毕竟,莱登夏福特里奇曾是光荣的战胜国。”男人说,“小姐您没经历过‘大圣堂战役’吧。”

“没有。但是我父母经历过。他们都参加过大圣堂战役。”

“那么你应该感到光荣,亲爱的小姐。”男人微笑起来。

“谢谢您。希望您也会有一天为自己是一名德意志人而光荣。”

男人点点头。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芙罗莉特。

“你的腰上……是一把西洋剑吧。我先前有一位熟知,他也使用这种兵器。”

“是吗?真是巧合呢。”芙罗莉特笑了笑。“我从4岁起就开始练剑了。”

“从刚才您挣脱我的那一个动作中,我就已经猜出了一二。”

“真的很抱歉……”芙罗莉特脸一红,再次弯腰道歉。

“没关系。”男人又抬手看了看手表,“差不多到时间了。我还有一些事要去处理,就不耽误小姐宝贵的时间了。祝您好运。”他收紧双腿,鞠了个躬。芙罗莉特能看出,他的站姿一直是标准的军姿姿势。

“祝您好运。”

芙罗莉特和男人告别。男人消失在小巷深处后,她才想起忘记问这位绅士的名字了。

她之前接触的男性并不多。除了比自己大一辈的本叔(本尼迪克特·布鲁)和克劳叔(克劳迪娅·霍金斯)之外,几乎就没有别人了。而今天和这个男人的短暂交谈使得她的心里非常振奋。

“……必须有人站出来,带领德意志人民走向富强!”男人铿锵有力的话语仿佛印在了芙罗莉特的心底,挥之不去。同时,刚才看到的工人们的惨状也在这句话的鼓舞下变成了强烈的希望——芙罗莉特也希望有一个人可以站出来拯救苦难中的人们,建立一个和谐的乌托邦。

“真是一位绅士……”芙罗莉特说。

 

 

芙罗莉特返回了麦克尔的家。她敲响房门,是贞德来开的门。

“欢迎回来,芙罗莉特。我们都在等着你呢。”贞德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温柔。

她朝贞德强行笑了笑,闪身进了屋。

“买到面包了吗?”狄安娜仍坐在沙发上。她正在陪格鲁玩骨牌。

“买到了,但是……”

“相信你看到了吧。”麦克尔站在一旁观战,他扭过头来对芙罗莉特说,“我特意让你在这个时间去买面包,就是为了……”

“看到了。”芙罗莉特的心情十分沉重。“战争真的给德意志的人们带来了太多苦难……”她把经过向大家讲了一遍。

“唉。”麦克尔摇头叹息。“你做得是正确的,芙罗莉特小姐。你救了一个家庭,让他们免遭饥饿。但是,你救不了所有人。现在仍有大部分德意志人民生活在苦难之中。而这些,即使身为邻国的莱登夏福特里奇也不知道。”

“我走出面包房之后,遇到了一位绅士。”芙罗莉特说。“我当初一直在想面包房内遇到的事情,没有注意马路上的车辆。那位绅士救了我。我和他简单地交流了几句。他对我说,‘必须有人带领德意志人们走向富强。’

“他真的是一位真正的绅士……我希望,他的愿望能够实现。而且我感觉,他和我们……可能抱有同样的目的。”

“你不会……”狄安娜偷偷一笑。

“我的心早就与安德瑞娅在一起了。”芙罗莉特严肃地摇摇头。

“安德瑞娅……我母亲……?”格鲁说。

“是的。”芙罗莉特机械地说。她害怕见到格鲁,因为他总会让她想到安德瑞娅。

“对了,芙罗莉特,”狄安娜打断了他们,“别忘了,我们来德意志的另一个目的。”

“‘战争之神’阿瑞斯……”贞德握紧拳头。“隐藏的第七个‘神’……‘牧羊人’的‘最终王牌’……”

是啊。芙罗莉特他们来到德意志,除了来见小格鲁,就是去调查“阿瑞斯”的消息了。

“格鲁,你知道‘阿瑞斯’吗?”芙罗莉特问,“你是否在哪个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没有。”格鲁克斯金德摇摇头,认真地说。“‘阿瑞斯’不是希腊神话中战争之神的名字吗?”

“是这样的,但是我想问的是,现实中真正存在的人……”

“也没有。”

“这样啊……”芙罗莉特有些沮丧。

“‘阿瑞斯’要是尽人皆知,‘牧羊人’也就不会找他了啊。”狄安娜说,“他或许也隐藏在某个幕后,策划着另一场巨大的阴谋。”

“我也这么想。”贞德说,“‘牧羊人’说过,‘阿瑞斯’在德意志继承了他的一切……他应该也会成为第二个‘牧羊人’。”

芙罗莉特仔细思考。

“在德意志经济如此萧条,人民苦不堪言的当下,一个德意志人怎么去挑起战争?他挑起战争的手段和目的又是什么?”

“不知道。或许他只是一个疯子。就像他的名字,‘战争之神’阿瑞斯。他本人可能就是一个为了战争而生的疯子。”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我认为,在德意志现在的状况下,很难再挑起战争了。”芙罗莉特说,“现在比起战争,更加优先的应该是让人们吃饱饭……”

“……”狄安娜沉默许久。“或许现在的德意志确实没有实力再次发动战争了。但是就如同你说的,如果有一个人能先带领德意志人民富强,再发动战争会怎么样呢。”

“那种可能性很低吧。”芙罗莉特喝了一口桌子上的咖啡,“如果那样的话,他就肯定不是一个为战争而生的疯子了。”

“毕竟我们现在只停留在猜想。”狄安娜说,“不过,我们必须行动起来。不然,我们就只能一直原地踏步。”

“我认为狄安娜小姐说得没错。”贞德也赞同道,“我们可以沿着猜想一步步去调查。”

“那么,你准备怎么调查呢?”

“就是从德意志现在的高层领导人开始排查。但是据我所知,现在德意志的高层都比较腐朽。所以我想,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就有人会夺走管理德意志的权力,然后发动战争。”狄安娜越说越自信,“我们只要在德意志多待一段时间,就很可能会发现这个人。”

“呃,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麦克尔咳嗽了两声,“但是说到几年前的‘啤酒馆暴动’,在德意志的人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啤酒馆暴动?”芙罗莉特满头雾水。一旁的狄安娜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听说是一个人在慕尼黑的啤酒馆宣布建立新政权,结果后来被掀下台,还关进了监狱里。我还保留了那一天的报纸呢。当时我还以为属于我们的新时代就要开始了。结果只是一个小丑而已啊。”

“能把那张报纸给我们看看吗?”芙罗莉特恳切地问。

“当然可以啦。”麦克尔说。“跟我来吧。”

芙罗莉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她回头看看狄安娜。狄安娜示意她去把报纸拿过来。

芙罗莉特跟着麦克尔走到了走廊尽头。麦克尔走到了那张贴着世界地图的墙下。麦克尔深情地看了当中的相框一眼。他把那个相框拿起来,拿出底下压着的报纸。

“这就是我的儿子。”麦克尔亲吻了相框里的照片。“他当初和我一起加入了德意志军队。但是1916年牺牲在了战场上。”

芙罗莉特心一紧。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很抱歉听到这些……”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最开始看这张照片时,有一种阴阳两隔的感觉。

啊!为什么人间总是如此——太多善良的人没有得到应有的幸福,只能任凭所爱之人离开自己,自己还无能为力。

她想到了安德瑞娅,以及自己只见过几面的妹妹特洛伊芙。母亲额头上的几根白丝,又有几分是因为不得不与自己的女儿们告别而增添的……啊。自己这些年只顾着自己痛苦,几乎从没意识到……母亲,可能比自己更加痛苦。芙罗莉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已经过去啦。”麦克尔说。他放下了相框,“我当初把这张报纸垫在他的相框底下,就是以为属于德意志人民的明天要来了……我想让他也看到这一切。”

“我很理解您的苦心。”芙罗莉特掏出手绢擦干眼泪,“我想即使您的儿子在天堂,也能感受到您对他的浓浓父爱。”

“那我就太欣慰啦。”麦克尔也眼睛湿润,“不过,我收养格鲁,从来不是因为弥补儿子的空缺。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无辜的孩子被战争伤害而成为孤儿。”

“安德瑞娅……她一定也会欣慰的。”芙罗莉特笑着望住麦克尔的蓝眼睛,“实话说,我一开始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格鲁……但现在不会了。因为安德瑞娅……她也一定希望格鲁这个孩子能好好地、代替她过完一生。而我们都要负责完成她的遗愿。”

“是啊。当初你姐姐在战场上还能有那样的温情……真的把我彻底感动了。我当时就想,一定要看着格鲁成人,拥有幸福的生活。”

“谢谢您,麦克尔先生。辛苦您这些年抚养格鲁。”

“没关系啦。只要他能健康地成长,我就已经不需要什么感谢了。”麦克尔擦擦眼睛。“走吧。”

芙罗莉特从麦克尔手中拿到报纸,回到了客厅。

“给我看看。”狄安娜非常激动,她夺过芙罗莉特手中的报纸,平铺在了茶几上。

“《头条:慕尼黑啤酒馆发生暴动

新政权建立失败、始作俑者被囚禁》”

“被囚禁?”狄安娜皱起了眉头,“根据我的猜测,这个人会成功夺取新政权才对啊。”

她看向报纸中的详细内容。

“夫洛达·亥利斯……”狄安娜仔细回想,脑中丝毫没有头绪。“你们听说过夫洛达·亥利斯这个名字吗?”

“没有。”贞德说。“我从小就被送入香榭丽舍基地……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也没听说过。”芙罗莉特说。

“我好像知道!”在一旁听着的小格鲁突然说。“我前些日看到了他在小巷里贴的布告。”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怎么确定是他贴的?”麦克尔说。他都不知道这件事。

“我那天去街上散步的时候发现的。”格鲁骄傲地说,“就在小巷里有一张布告,落款处是‘夫洛达·亥利斯’。”

“格鲁,你可以带我们去那个地方看一看吗?”芙罗莉特恳切地问。

“当然可以。”小格鲁开心起来,自己终于可以帮上小姨的忙了。“只要那张布告没被撕下来。”

“我们现在就出发。”狄安娜严肃极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好的!”

小格鲁飞快地跑回房间换好衣服。他们很快出了门。

芙罗莉特三人跟着小格鲁在街上转来转去,来到了一个小巷里。

“就在那!”格鲁非常兴奋,“布告还没有被揭下来!”

芙罗莉特朝小巷深处看去。在不远处的墙上,贴着一张不大的布告。

她小跑着来到布告前,将布告撕下来。

“先出去再看吧。”芙罗莉特不太喜欢阴暗的小巷。

她们走出小巷,来到大道上。芙罗莉特拿出那张布告。

“……正在招聘优秀的自动手记人偶。……

 夫洛达·亥利斯

   安格鲁大街196号”

前面的字都被雨水冲得十分模糊,只有最后几个字是能看懂的。

“是自动手记人偶的招聘呢。”芙罗莉特微笑着说。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薇尔莉特。“我从小就跟着母亲做自动手记人偶的工作。”

“这岂不是一个接近他的好机会?”狄安娜说,“虽然我们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我也是这样想的。”芙罗莉特赞同道,“我们必须尽可能地获取进展,不能停滞不前。”

“芙罗莉特小姐,如果您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吧!”小格鲁自信地说,“我对这里的每一条街巷都非常熟悉。我相信可以帮到你们。”

“谢谢你,小格鲁。”芙罗莉特摸摸小格鲁的脑袋,他开心地眯起眼睛。

“我们回去吃饭吧。”

 

他们回到麦克尔的家中,一起吃了午饭。午饭非常简单,只有芙罗莉特买来的黑麦面包和沙拉酱。但是很有德式风味。

芙罗莉特没有往面包上抹沙拉酱。因为她听说,黑麦面包就是德军一战时的主食。她想要体验和当年的安德瑞娅一样的感觉。

 

他们吃完了午饭。几人坐在沙发上,芙罗莉特向麦克尔打听安格鲁大街的事情。

“噢噢!安格鲁大街啊!就离这不远,大概三公里。明天让小格鲁带你去吧,他肯定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小格鲁举起手来,“就让我来带芙罗莉特小姐去吧。”

“交给你啦。”麦克尔站起身来,“我后天还要去丹麦接一个客人……必须保证充足的睡眠。”

“大叔知道附近哪里有旅店吗?”

“这个……”麦克尔捋捋胡子,“或许你们还得问小格鲁。”

“我知道我知道!”格鲁开心地说,“离这里不远就有一个旅店!你们可以住在那里。”

“多谢你啦,小格鲁。”狄安娜摸摸格鲁的脑袋。

“这是我的荣幸,公主殿下。”格鲁行了个绅士礼。在场各位都大笑起来。

 

芙罗莉特三人跟着小格鲁出了门,不一会儿就找到一家旅店。

“你好!费叔!是我!”小格鲁走进旅店,对前台的老板喊道。

“小格鲁,是你啊。今天有什么事情呢?”老板非常热情地朝小格鲁微笑道。

“今天有三位小姐要住店。”小格鲁指向身后的芙罗莉特三人,“她们都是我的朋友,一定要好好对待啊。”

“既然是小格鲁的朋友……欢迎,小姐们!”

“我和这家店的老板早就认识。毕竟我平常经常跑东跑西的嘛。”小格鲁对芙罗莉特说。

“原来是这样……”

旅店老板为芙罗莉特她们安排了住处。旅店的房间虽然不大,但是物品一应俱全。芙罗莉特还是比较满意的。

太阳很快落下,月亮升了起来。

“明天……我就去安格鲁大街去碰碰运气。”芙罗莉特说。三人都集中在芙罗莉特的房间里。

“如果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怎么办?”

“毕竟我也不是独具慧眼,一眼也看不出来啊。总之,碰碰运气吧。先要和他见面,之后的事情再从长计议。”

他们对未来的事情做了简要的规划,就都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芙罗莉特就去了麦克尔的宅邸,敲响了门。

小格鲁起得非常早。是他来开的门。他们做好准备后,就准备赶往安格鲁大街了。

芙罗莉特和格鲁走过一个个街道。芙罗莉特是第一次感受到穿行于陌生街道的感觉。

走了一刻钟左右,他们终于看到了安格鲁大街的标识牌。

“我记得是196号来着。”格鲁克斯金德说,“应该在街的那一头,我们往那边走吧。”

“好的。”

芙罗莉特左右看着两旁的街景。本应热闹的大街现在尽显萧条之色,很少有店铺开门。即使有开门的店铺,里面来来往往的人也都满面愁容。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了一栋小楼,上面刻着“安格鲁大街196号”。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芙罗莉特摸摸小格鲁的头,“你回家等我的消息吧。”

“芙罗莉特小姐知道怎么回去吗?”

“放心,我走过的路都会丝毫不差地记在脑子里。”

“那么……回头见,芙罗莉特小姐。祝你好运!”

芙罗莉特告别了小格鲁,抬头望向这座小楼。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去。

义无反顾的脚步向前迈去,她敲响了铁门。

门开了,一个男人出现在芙罗莉特眼前。

黑头发、黑胡子,笔挺的身姿,军人般的动作,鹤立鸡群的气质……

是那个在马路上救过自己的男人!

芙罗莉特脸一红,连忙行了个淑女礼。

“你好,先生……又见面了。”

“又?”男人非常迷惑,不解地看着芙罗莉特。“我们见过面吗?”

芙罗莉特一惊,摸向自己的腰间,发现未带西洋剑。

谁会在应聘的时候带一把西洋剑啊。

“我……”她刚想说明自己和他曾见面的细节,但是突然想到,也许眼前这个人就是所谓的“第七神”……

也许他不认识自己对局势更有利些。

“不好意思,先生……是我记错了。实在抱歉。”

“没关系。再怎么说我们这次相见也是缘分一场,先请进吧。”

“打扰了。”

芙罗莉特提起裙子,走过了门口的台阶,进入了小楼内部。

楼内是古朴的木制欧式装修风格,一共有三层。走到尽头就是旋转上升的楼梯。在楼梯前的左侧是一张茶几。男人示意芙罗莉特坐下。

芙罗莉特点头表示感谢,接着坐到了茶几的一侧。男人则坐到了另一侧。

“不知道小姐来这里,所为何故啊?”男人冲泡了一杯咖啡,推给芙罗莉特,又倒了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不知道先生是否在应召自动手记人偶?”芙罗莉特也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来意。

“噢噢。是有这一回事。但是是两个月前了,一直没有人来应聘,目前我们已经准备用别的方式进行了。”

“那么……您已经不需要自动手记人偶了吗?”

“也不能这么说。一个优秀的自动手记人偶总要比别的方式要好太多。不过目前还不知道你在这方面的能力,我无法下定论。”

“总之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夫洛达·亥利斯,今后请多指教。”夫洛达俯俯身。

芙罗莉特站起来行了个礼。“芙罗莉特·伊芙加登……承蒙您的关照。”

“芙罗莉特小姐。”

“怎么了,亥利斯先生?”

“我想请问您的眼睛……是天生如此吗?”

“嗯,是的。”

很多第一次见到芙罗莉特的人都会这样问,芙罗莉特已经非常习惯了。就像薇尔莉特每次露出机械臂,客人都会大吃一惊一样。

“……你天生特殊,芙罗莉特小姐。”

“什么?”

“你是特殊的。我可以请问你的出身吗?”

“德意志柏林……1904年生人。”

“柏林人啊……”夫洛达思考着。“再问您一个失礼的问题,请问您不是犹太人吧。”

“黄麻……?”

“……”

夫洛达沉默了一阵,看着认真地脸上挂着疑问神情的芙罗莉特,他哈哈笑起来。

“哈哈哈……抱歉问了您奇怪的问题,芙罗莉特小姐。以我多年的眼力,您一定也不是……”

夫洛达从一旁拿出了他的眼镜戴上。“那么,芙罗莉特小姐,”他接着拿出了一份材料观看。“我当初还在军校的时候,也见过不少优秀的自动手记人偶姑娘。所以,我对这方面还算有一些经验。因此你放心,我一定会给您一个中肯的评价。”他站起身来,“请跟我来吧。”

芙罗莉特跟在夫洛达身后,沿着旋转楼梯走上二楼。

二楼的中间摆放了一张会议桌。两边放满了椅子。在会议桌的前方还有两张办公桌。

夫洛达绕过会议桌,走到一张办公桌前。

芙罗莉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二楼到三楼的楼梯上有一扇大铁门,上面挂着一把大锁。芙罗莉特心中非常疑惑,同时也很好奇。

三楼里会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芙罗莉特小姐,这边来。”夫洛达对芙罗莉特叫道。

“好的。……抱歉。”芙罗莉特连忙走近夫洛达。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对自动手记人偶的判断比较有效。因此我会给你一份测试。如果你可以通过这些测试,那么你就可以做我们的自动手记人偶。薪资自然不会少给你。”

“好的。”芙罗莉特点头。

“这里是一台打字机。”夫洛达把一台打字机抱到芙罗莉特身前的桌子上,接着拿来一张纸稿。“第一个测试……我需要你在预定的时间内,把这一篇文案打完——这是为了测试你的打字速度。”

“没问题。”芙罗莉特接过纸稿,简单阅读了一下。是有关德意志风土人情介绍的。整篇大概有一千单词。

“请问您需要让我在多长时间内完成呢?”

“我如果说需要你在5分钟内完成,你可以做到吗?”

“当然可以。”

“……什么?”

“当然可以,先生。”芙罗莉特微笑着说,“我从小就接受了最优秀的自动手记人偶教育。”

“那么你试试吧。现在是10点20分……25分时,我会回来。”

他说完后,转身走下了楼。

芙罗莉特看着面前的纸稿,手上开始打字。

芙罗莉特从小就跟着母亲学习打字,单纯论打字速度,她已经不输母亲了。5分钟打完一千单词对芙罗莉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五分钟后,夫洛达走上楼。看到芙罗莉特已经完美完成任务,他也有些许惊讶。

“做得不错,芙罗莉特小姐。”夫洛达微笑着夸奖道,“接下来,我会对你说一段话。你需要把我说的话实时打出来。没问题吗?”

“没问题。”芙罗莉特说。

夫洛达满意地点点头。

“自1922年以来,我们的国家已经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人们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需要一个人,带领我们走向更好的未来……”

夫洛达的双眼放着光。他好像面对的不止芙罗莉特一个人,而是满堂的观众。芙罗莉特可以感受到,他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她自己甚至都被夫洛达的话感动了。

夫洛达的演说结束,他因为激动喘着粗气。他转头看向芙罗莉特。

芙罗莉特准确地记录下了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单词。

“不错,非常不错!”夫洛达的声音因为高兴而放大,“我很满意,芙罗莉特小姐。你的实力在我见过的所有自动手记人偶中都是数一数二的。”他鼓起掌来。

“谢谢您,亥利斯先生。”芙罗莉特欠欠身,“您满意就再好不过了。”

“那么,从明天开始,你就要正式投入到我们的工作中来了。我的要求不算高,只是我会经常与一些德高望重的大人物写信,希望你可以帮我代笔。另外,希望你跟着我去我的演说会。你需要把我的演讲词都记录下来。”

“没问题。”

“另外,不需要叫我亥利斯先生。叫我夫洛达先生就可以。”

“明白。”

“那么……”夫洛达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你先去用午餐吧。明天早上7点再见。”

“到时候再见,夫洛达先生。”

芙罗莉特又鞠了个躬,走下楼梯,离开了安格鲁大街196号。

芙罗莉特回到旅店,发现门上贴了一张字条。是狄安娜留下的,上面写着“我和贞德小姐已经去楼下的餐馆用餐了,请到那里去找我们”。

芙罗莉特撕下字条,打开门走了进去。她现在还不怎么饿,因此不急着去餐馆。

她看到了墙上挂着的“花之女神之剑”,连忙走过去摘下来。

这是她离开家乡之后,第一次与武器分别这么久。

这个世界危险丛生,但也许正是西洋剑给了她面对这些的勇气。

“我果然,最喜欢西洋剑了啊。”她喃喃道。拔出剑来,她用手帕轻轻擦拭。光洁如镜面的剑身反映着芙罗莉特曼妙的身姿,芙罗莉特与剑看上去仿佛形影不离的朋友。

擦拭完西洋剑,她离开房间,走到楼下的餐馆。

狄安娜和贞德已经在等着她了。看到芙罗莉特远远地走过来,狄安娜向她挥手致意。

“中午好,芙罗莉特。情况如何了?”

“比起那个,你们是怎么在这里用餐的?”

“今天早上我去了一趟大使馆,用一部分克罗尔换了充足的德意志马克。”

“原来是这样。那你们的身份问题是怎么……”

“我就说自己是莱登夏福特里奇和平信使,他们就让我进去了。看来国王大人对这方面还真是重视呢。”

“是啊。”芙罗莉特说。“这里的食物怎么样?合胃口吗?”

“还可以。就是简单的德式面包配牛奶。价格是五千万马克。”

“五千万马克啊……”芙罗莉特头晕了。她努力不让自己跌倒。

“芙罗莉特也一起来吃吧。”狄安娜为芙罗莉特拖来一把椅子,芙罗莉特坐下了。

“所以说?你的工作处理得怎么样?夫洛达·亥利斯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夫洛达·亥利斯就是昨天在马路上救过我的绅士。他是一个很友善的人,同时坚持着让他的人民和国家获得自由和富强。他正在招聘自动手记人偶,而我通过了他的考核,成功成为了他手下的人。”

“这么巧。”贞德说,“能看出芙罗莉特对这个人的敬佩之心。想必他也会成为一个为民众着想的好领袖吧。”

“真的是这样吗……”狄安娜仔细思考,“芙罗莉特,你这次去他的地盘,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或者不符合常理的东西?”

“不符合常理的东西吗……也许。”芙罗莉特回想道,“那个小楼一共有三层,但是第二层和第三层之间被一扇铁门挡住,上面挂有大锁。”

“奇怪啊。一般锁都是为了隐藏一些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东西的。当然我们不能着急下定论。我们只能说,这个人可能有不为人所知的一面。”

“也许是这样吧。我在为他工作时,会努力套出他的话的。”

“还是算了吧。”狄安娜捂嘴笑道,“芙罗莉特的套话和自爆没有什么两样……”

芙罗莉特鼓气不作声,满脸通红。

“那我就努力潜入那不为人所知的三层,去亲眼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我会为你祈祷的,芙罗莉特。请加油。”贞德说。

“狄安娜小姐,请问‘黄麻’是什么东西?我在和夫洛达先生谈论的时候,他曾问我是不是‘黄麻’……”

“‘黄麻’?”狄安娜满脸问号,“你说的是‘犹太人’吧。”

“犹太人?这是什么呢?”

“一个人种……遍布全欧洲。听说西亚也有很多,就和吉普赛人差不多,是非主流民族。”

“哦,原来是这样……”

“对了……我想我们不能一直在宾馆中商量。我们需要找一个据点。而且现在只有我接触到了夫洛达,你们二位还应该隐藏身形,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暴露。”

“说得对啊。”狄安娜点点头,“不过这件事还需要麻烦一下小格鲁。一会儿我们就去问问他哪里可以当作合适的据点。”

几人用完餐之后,再次拜访了麦克尔的家,见到了小格鲁。狄安娜向小格鲁说明了来意。

“嗯……让我想想……”小格鲁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有一个地方应该可以,不过不知道小姐们愿不愿意去……”

“在哪里?”

“一个地下仓库。已经废弃了,藏在一口井下面。那个地方只有我去过,所以不用担心会暴露。就是那里因为废弃时间很久远,可能会有些脏……”他没有说下去。

“事到现在还扯这个干什么。”狄安娜摸摸格鲁的头,“听上去那会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既然那里不够整洁,我们可以先去打扫一番。”

“真的吗?太好了……”格鲁开心得不能自已。这些天,他帮了芙罗莉特三人大忙。他也逐渐意识到,在德意志,自己也是这个小队里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了。

 

芙罗莉特她们跟着小格鲁,来到了那口井旁。井同样在一条阴暗的小巷之中,仿佛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里就是我说的地方了……井旁边有梯子,请小心,这些梯子有些已经锈蚀掉了。”小格鲁担心地提醒道。

“嗯。我会注意的。”芙罗莉特说。“谢谢你,小格鲁。”

“我先下去帮你们照亮。”

“等等,小姐你要做什——?”

贞德说完,就纵身跃入井中。

铛!!!!

一秒钟后,井底传来了闷响。

狄安娜捂住头。贞德这家伙有时也显得比较一根筋。

“别担心她,格鲁。你瞧,她在下面替我们照明呢。”

格鲁探身往井下看,底下果然有微弱的火光。

“我们下去吧。”芙罗莉特小心翼翼地抓住井旁的梯子,慢慢向下爬去。狄安娜和格鲁也跟在后面爬了下去。

贞德跳下去后,马上掏出打火机照亮了周围。她发现墙上挂着几盏剩余的油灯,便把它们全部点燃。

她熄灭打火机,朝四周看去。

底下的空间不算大,但也有一个会议厅大小。中间整齐地摆着两排铁制置物架,上面放着些已经模糊的瓶瓶罐罐。

她在这里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贞德小姐!”

不一会儿,芙罗莉特三人也陆续下来了。

“小格鲁,说真的,你怎么会发现这么一个地方啊?”

“在我更小的时候,有一个玩伴。我和他一起把这里的每一条街巷都转遍啦。因此对这里非常熟悉。……只不过她在两年前搬到不来梅去了。”格鲁看到芙罗莉特欲言又止的样子,补充道。他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不过,这里的确算不上干净啊……”狄安娜摸了摸地面,发现满是灰尘。墙角处也结满了蜘蛛网。

“所以我才觉得这里与小姐们的身份不符……”格鲁嘟嘴道。

“明天,我和贞德小姐会把这里打扫干净的。”狄安娜安慰格鲁,“芙罗莉特还要去夫洛达那里报到不是?这里就交给我们吧。别忘了你的任务,芙罗莉特。一定要想办法去三楼,看看那里有什么。”

“交给我吧。”芙罗莉特挺起胸膛,“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做到的。”

 

他们又在这里探查了一阵,确保这里没有有价值的东西后,重新沿着梯子爬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芙罗莉特心事重重。

要怎么样才能获取夫洛达的绝对信任呢……又有什么办法可以到三楼呢?

她沉默地在前面走着,没有注意小格鲁一直拉着她的裙摆。

“贞德小姐对于那些架子有想法吗?”

“那些生锈的铁架子吗?”

“是啊,你有办法把它们移到角落吗……”

“我尝试一下。”

…………

狄安娜和贞德探讨着如何把那里打扫整洁。几人就这样回到了旅店。

“那么,明天见小姐们。芙罗莉特小姐,祝您好运。”格鲁向她们告别,并祝福了芙罗莉特。

“嗯。”芙罗莉特微笑着朝格鲁点点头,和狄安娜、贞德一起回到了旅店。

芙罗莉特在洗手间照了照镜子。明天,她就要开始“特工”任务了。首先是要获取夫洛达的信任。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柔顺的灰绿色长发披散肩头,头发上方是自己从记事起就戴着的头饰。精致的口鼻上方是蓝绿宝石般的两只眼睛。耳朵上是泛着光的亮晶晶的钻石耳环。

“用‘美人计’吗……不过夫洛达·亥利斯看上去并不像对女性情有独钟的人啊……”她苦恼起来。

真是差劲的时代。

经济落后、战火纷飞、闹剧一般的女权运动……

“等等,女权运动……”她猛地醒悟过来。

自己只是一个夫洛达的自动手记人偶,因此在夫洛达眼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职员、下属、女孩子……而并非一个身经百战、可以独当一面的和平信使。因为,正常情况下……

“一个二十岁的少女,不可能参与男人们的事情,更不可能对政治、战争有兴趣!”她一拍洗手池。

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切入点。

她心中有了底,自信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我一定会成功。这件事情也许大部分人都做不到,但是我可以。”

 

在隔壁的狄安娜正坐在床上无所事事。她正翻着从旅店老板那里借到的书。

“真无聊啊……可没人说过我会有一天给人打辅助……”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不如我早些睡觉?可是早睡的话,第二天又会很早醒来。到时候又应该做什么呢……

咚。咚。咚。

敲门声?这个时间?可能是听错了……

咚。咚。咚。

果真有敲门声啊……究竟是谁会在这个时间敲我的门呢?

她从床上下来,穿好拖鞋,慢慢地走到门前,轻轻把门打开。

“是谁……?!”

门口站着一个小男孩,正是格鲁克斯金德·柯尔尼希。

“晚上好,狄安娜小姐……打扰了。”

“小格鲁?为什么现在……麦克尔大叔……?”

“他们都睡下了。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先请进吧。”狄安娜把门敞得大了一些,放小格鲁进来。

狄安娜身上穿着睡衣,她第一次穿着睡衣接见客人,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小格鲁,为什么来找我呢?有什么事去找你小姨芙罗莉特,她应该可以更好地帮你才对啊。”

“因为……这件事情,我想也许狄安娜小姐……不,只有狄安娜小姐可以帮助我。”

“什么事情?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都可以帮你。”狄安娜有些疑惑。虽然两天的相处已经让她和小格鲁十分亲密了,但是得到他这样大的信任,狄安娜非常感动。

“谢谢您……”

小格鲁低下头去,深吸一口气。

“请问,我的母亲安德洛克达斯娅小姐现在还在人世吗?”

他一鼓作气问出了这样的问题。狄安娜的心脏顿觉往下一沉。

自己该如何回答小格鲁……说谎话?但是谎言迟早有一天会被拆穿,而且狄安娜清楚,自己也不擅长说谎话,一定会被聪明的小格鲁识破的吧。

“不……她已经……”她低着头不敢看小格鲁的眼睛。“……非常抱歉告诉你这样的消息。”

“……这样吗。”小格鲁平静地说。“她去世得很早吗?为什么从来没来见我过呢?我甚至连对她的记忆都没有……果然她还是不喜欢我吧……”

“不,不是这样的!”狄安娜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劲,大声否定道。“她去世于1917年……而且虽然我也没有亲眼见过你的母亲……但是她一定非常爱你、在乎你。”

“1917年……当初我才只有一岁……”格鲁掰手指计算道,“为什么狄安娜小姐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呢?”

“……”

狄安娜犹豫了。是否要将真实的故事讲给小格鲁听呢……

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临死前的眼神仍旧留在她的心中。母亲对自己的保护,是一种伟大、一种无私、一种期望……一种爱。

“小格鲁……你知道‘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吗?”

“……我也许不太明白。”小格鲁想了一会,回答道。

“‘爱’超出了‘喜欢’的范围……那是一种至纯至真的感情。安德瑞娅小姐当初救了还是婴儿时的你,让我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正是因为她们都有着母亲的共性,我才可以感同身受的吧。”

“母亲和我……究竟有过怎样的往事呢?”

“安德瑞娅小姐在1917年参加一战,在战场的废墟中发现了你。她不顾风险救出了你,穿越危险的战场来到牧场为你寻找牛奶。之后把你托付给了麦克尔大叔。但是她后来牺牲在了前线……”

狄安娜看到小格鲁流出了眼泪,她说不下去了。

“也就是说,安德瑞娅小姐也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不,你不能这么想,小格鲁!你……”狄安娜着急起来,她抱住了格鲁。

“我懂得,狄安娜小姐。”

狄安娜的后背感受到格鲁的手抱了上来。她轻拍格鲁的背。

“我懂得。因为我从小没有母亲,所以我不知道‘母亲’的含义与分量……但是我可以知道的是,安德瑞娅小姐在我心中的地位已经超越了母亲的概念……而且,我非常高兴是安德瑞娅小姐做我的母亲。

虽然她已然到九泉之下,我也不记得她的面貌和声音……但是我会永远记得她。就像狄安娜小姐和芙罗莉特小姐一样……我会和你们一起歌颂她的事迹。”

“是啊。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啦。你真是一个很棒的男孩子,格鲁。”

狄安娜望向窗外的星空。

真希望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她想。

 

 

 

第二天一早,芙罗莉特便出发去了安格鲁大街196号。

她刚敲响房门,房门就应声而开。夫洛达·亥利斯笔挺地站在门口。他还是穿着西装,手中戴着皮手套。见到芙罗莉特,他微微笑了一下。

“早安,芙罗莉特小姐。请进。”

“失礼了。”芙罗莉特行了个淑女礼,走进屋内。

“今天需要我做什么工作呢?”

“今天上午的工作比较简单。”夫洛达看了一眼手表,“我这里有一些手抄文件,需要你全部打到纸上。”他拿出了一沓文件,递给芙罗莉特。“就在二楼工作就可以了。选一台自己喜欢的打字机吧。”

“好的。”

“给你一上午的时间。中午我会回来验收。之后,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用餐。”

“请问,夫洛达先生是要去……?”

“哦。”夫洛达摆摆手,“这里只是我其中一个办公地点,同时也是我住的地方。你很幸运,昨天你来的时候我恰好在这里。我接下来要去纳粹党部进行一个会议。”

芙罗莉特听不懂什么是纳粹党,但是她不想再给夫洛达添麻烦,就微笑着点点头。

大门关上,夫洛达已经离开了。

芙罗莉特看向手中的文件,又看了看楼梯。

果然还是把工作先干完比较好吧?

她轻轻走上楼,找到一张有打字机的桌子坐下。她把文件放到一旁,给打字机装上纸。

芙罗莉特一边看着文件一边打字,速度极其快。只用了不到一小时,她就完成了任务。

她简单地舒展了一下身子,站起身来四处查看这里。

“纳粹党……犹太人……”自从接触到了夫洛达·亥利斯,她一直在接触新的词汇。这些词汇究竟代表了什么?又是否和德意志的国情有直接关联?

她在二楼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虽然昨天在旅店已经计划好了,但是实际操作起来还是会有些紧张。中午再见到夫洛达的时候,要怎么套出他的话呢?

中午12点,夫洛达准时回来了。他走上楼,看到芙罗莉特完美地完成了任务,非常满意。

“很不错,芙罗莉特小姐。”夫洛达说,“现在,要不要一起去用午饭?”

“非常乐意。”芙罗莉特鞠了个躬。

“那么我们现在出发。外面有车在等着我们。”

芙罗莉特跟着夫洛达离开了安格鲁大街196号,坐上了汽车。

汽车一路行驶,来到了另一栋小楼前。夫洛达开门下车,替芙罗莉特开了门。芙罗莉特点头表示感谢,也下了车。

他们走到楼前,门口站着的人已经在招呼他们了。

“欢迎,亥利斯先生。请问这位小姐是?”

“我新雇佣的自动手记人偶,伊芙加登小姐。”

“哦,那么……欢迎。”

芙罗莉特向门口的人点点头,和夫洛达一起走进小楼。

一层摆放了很多桌子,很多人在此用餐。芙罗莉特发现他们的右肩上都戴着袖章,袖章上面画着……反的万字符。

芙罗莉特不认识这个标志,但是鲜红的袖章上画着黑色的标志,令她感到微微不安。

戴着袖章的人看到夫洛达,都连忙放下勺子,右臂呈四十五度向上举起。

夫洛达也向他们做了同样的动作,他们才放下手重新用餐。

“请问,夫洛达先生,刚才的是……”

“纳粹党的致意动作。不用在意,芙罗莉特小姐不是纳粹党的成员,所以不敬礼也是可以的。”

芙罗莉特点了点头,没说话。

夫洛达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芙罗莉特坐在他对面。

不一会儿,面包、香肠、烤土豆都陆陆续续端了上来。芙罗莉特来德意志以来,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丰盛的一餐。

“芙罗莉特小姐吃得还满意吗?”用餐过后,夫洛达问。

“非常感谢夫洛达先生的款待。我很满意。”

“在工作上有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随时问我。”夫洛达说。

这也许……是一个好机会?

“夫洛达先生……请问三层为什么会被锁起来呢?”

“因为三层有我的‘奋斗’目标。这些目标……我不想轻易被别人知道。”

“您的‘奋斗’是什么?”

“我曾经立下过誓言,要无休无止地‘奋斗’……为了建设一个光荣伟大复兴的德意志帝国。”

“您真勤奋。”

“感谢夸奖。”夫洛达用手帕擦了擦嘴。“我们是时候离开了。下午还有别的工作等着我们。”

 

他们又乘车回到了安格鲁大街196号。

“芙罗莉特小姐的父母之中……应该有雅利安人吧。”途中,夫洛达问芙罗莉特。

“是的,我母亲是雅利安人。”

“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眼力还是没有变。你应该感到自豪,芙罗莉特小姐。你身体里流淌着雅利安人的血液。就是千万和你流着一样血液的人组成了我们的德意志帝国。”

芙罗莉特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你需要帮我写一封信,芙罗莉特小姐。”夫洛达说。

“请问给哪位大人写信呢?”

“巴伐利亚政府的总理。”

芙罗莉特点点头,飞速地把敬启打在纸上。

“请问需要写什么内容呢?”

“嗯……”夫洛达皱着眉头,脚下不停地踱着步。

“就告诉他,我会尽量安分守己,不会再做出过激的举动了。”他摆摆手,随便地说道。“相信你知道要用尽量尊敬的语气。具体的内容,你帮我决定吧。”

“这……好吧。”芙罗莉特没有多说。手指飞快地在打字机上敲击,不一会儿,一封信写好了。

“尊敬的总理先生……对于之前的行为,我感到十分抱歉……我向您保证,今后会安分守己,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希望您与我共同热爱的德意志帝国能够繁荣昌盛……”

“这样可以吗?”芙罗莉特把信读完,问道。

“可以……不过有些太客套话了……”夫洛达思考着说,“我感觉应该可以多注入一些情感。”

“那么,为什么您不亲自写一封呢?我想亲笔的信才更可以让对方感受到您的心意啊。”

“这个嘛……”夫洛达支支吾吾起来。“我先问你个问题,你认识我吗?”

“……认识。”芙罗莉特说,“实不相瞒,我们之前还见过一面……就在面包房前,您还救过我的命。”

“哦!原来你是那位佩着西洋剑的姑娘!我想起来了。”夫洛达眼睛一亮,他回过头来盯着芙罗莉特的双眼,“不过,我问的不是这个。你肯定知道一年多之前的啤酒馆事件吧……虽然发生在慕尼黑……”

“知道,先生。”芙罗莉特说。

“你知道?”夫洛达单膝跪地,眼睛和坐着的芙罗莉特平齐,“你竟然知道……我还以为你和我遇到的其他女人一样,对政治和国情极其反感……”他因为激动,话都快说不全了。

“但是你还是来了。你了解我的事迹,你还选择了到我手下来当自动手记人偶。不知道芙罗莉特小姐是如何看待我的呢?”

“您……有一种演说家和领袖的气质?我感觉您有能力去带领一部分群众。”

“说得好。”夫洛达说,“我之所以不亲自写这封信,因为我能看清巴伐利亚政府有多么腐朽……总有一天,这个腐朽的政府会被人彻底推翻。但是在这之前,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忍辱负重。”

“您准备亲自做到这件事?”

“不,芙罗莉特小姐,不。”夫洛达坚定地说,“你要知道,我并不是一个自命不凡的人,我坚信有很多人比我更适合带领人民。我只不过是一个敢于说出真相的人罢了。但是,如果到了迫在眉睫的那一天,即使是我也会亲自动手。”

“嗯,我理解您。”

“我出身卑微,芙罗莉特小姐。我曾经学过美术,参加过维也纳艺术学院的入学考试。但在后来的战争年月,我发现这些没办法拯救我们的祖国。英国人、法国人……在一点点地蚕食我们的土地、迫害我们的人民、屠杀我们的士兵。因此,我亲自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芙罗莉特明白了。从第一次见到夫洛达,她就发现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军人气质,就像母亲一样。即使已经退伍多年,这样的气质都不会消散。

“1918年,我在前线被毒气弹熏成重伤,双目也近乎失明。就当我在医院疗养时,我听说了巴伐利亚政府当权并主张投降的事情。病友们都在为战争结束而松了口气,但我却很不甘心。啤酒馆事件之后,我在法庭上接受审判。我说出了我一直想说的那句话——真正犯有叛国罪的是该死的巴伐利亚政府,而不是我。

“日耳曼民族丝毫不逊色于法国人和英国人,但我们投降了。我们没有同他们决战到底就先摇了白旗,这多‘归功’于巴伐利亚。因此就像我说的,这样腐朽的叛国政府总有一天会被愤怒的德意志人民推翻。”

“……”芙罗莉特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是和平信使,希望能维护和平……但是如果真的在战争年月,双方又怎么可能为了和平的目的而停战呢?

她想到了“牧羊人”。或许他确实是一战的罪魁祸首,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战争前几国都已经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单凭他一人也无法做到挑起战争这样的事情。

和平……固然是民众的期望,但是对于国家高层来说也许并不是这样。或许,每一个操控战争的国家高层都是一个“牧羊人”……

“唉。”夫洛达叹了口气。“抱歉,难为你啦。果然,还是应该我亲自去写这封信。”他转身准备下楼。

“芙罗莉特小姐。”突然,夫洛达停在了楼梯前。

“我知道你们自动手记人偶的初衷……但是,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信件都是为了传达心意的。一旦两人处于不同的立场上,双方之间就像隔了一堵墙。无论你的心意多么真诚,都无法……”

“但是,我们可以用真情融化掉这堵墙不是吗?”

夫洛达转过身来,摇着头苦笑道: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真情不值一提。”


芙罗莉特回到旅店的时间还算早。她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分别敲响了狄安娜和贞德的房门。

她等了好久,还是没有人开门。

也许……她们还在昨天新定下的据点?她回房间带上西洋剑,一路小跑来到了据点的井旁。在井口,她就看到了井下的火光,听到了微弱的说话声。

她用西洋剑的剑背敲击了三下井壁上的梯子引起井里人的注意,接着向下爬去。

不一会儿,她爬到了井底。刚想和狄安娜他们打招呼,突然愣在了原地。

这里和昨天看到的景象完全不一样了!无用的瓶瓶罐罐已经不知所踪,那些生锈的金属储物架已经被捏成了一个铁块摆在角落。除此之外,还增添了一张会议桌和几把椅子,墙上也挂上了地图和情报板。地上的灰尘和蜘蛛网也全部被清理干净。

“天哪,狄安娜,伊莎贝拉……你们也太棒了……”她一边来回看着新景象,一边感慨地说。突然,她看到了狄安娜身旁站着的幼小身影。

“还有亲爱的格鲁!你居然也在!”芙罗莉特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

格鲁克斯金德幸福极了,他依偎在小姨的怀抱中,用力地闻着她身上的清香。

“小格鲁帮了我们大忙呢。他想到让贞德小姐把那些储物架捏成一个大铁块的。”

贞德也微笑着点点头。她似乎为自己做出这样粗鲁的行为感到有些害羞,但是这样做的确极大地节省了空间。

“这已经可以成为我们的秘密基地啦。”芙罗莉特开心道,“只是,我们需要在井口上加一个保险装置,不然谁都能进来就麻烦了。”

“嗯,这些明天再说吧。”狄安娜打了个哈欠。一天的整理让她也有些疲惫。“我想今天晚上肯定也不会有人来。”

他们爬上井口,行走在回去的路上。

“保险装置办好之后,以后这里就当作我们的据点。”狄安娜说,“贞德小姐,小格鲁和我作为辅助成员,会收集大街小巷的一些信息和情报,总结在据点的情报板上。即使我们不在,芙罗莉特来也随时能看到。因为我们将来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所以我先说在前面。”

“了解。谢谢你们的协助。”芙罗莉特感动地说。

“芙罗莉特就负责与夫洛达接触。我们要尽快查明他的底细,从而判断他究竟是不是‘第七神’。如果我们拖的时间太长,他也不是我们要找的人的话,就太浪费了。”

“是啊。拜托你了,芙罗莉特。”贞德也说。

“我会努力的。”

“你今天从他那里得到了什么呢?”

“他对我说了一些往事,有提到巴伐利亚政府的腐朽……另外,我今天见到了一个党派……‘纳粹党’的部分成员。他们都戴着上有奇怪标识的袖章,互相会用这个动作来敬礼致意。”她学着今天见到的样子把右手四十五度举起。“夫洛达对我说,这是纳粹党的特殊敬礼方式,我想你们还是不要随便做这个动作……尤其是小格鲁。”

“大概了解了。除此之外呢?”

“另外,夫洛达说三楼锁着有关他‘奋斗’的证明……不知道具体指的是什么。”

“‘奋斗’……我知道了。我明天会针对这个查一查。”狄安娜点点头,“不过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必须亲自去三楼看一看才行。”

“我知道。我尽力。”芙罗莉特说。

“对了,你不能在晚上潜入三楼去看看吗?”

“今天夫洛达对我说,安格鲁大街196号是他住的地方。在一楼和二楼我都没有发现床铺,想必他一定住在三楼。想要在晚上潜入还不被他发现应该非常困难。”

“嗯。”贞德说,“我们不能冒这样大的风险。”

“是啊。还是等机会找稳妥一点的方法进行吧。”狄安娜叹口气。“另外,小格鲁好像对你有些话要说……”

芙罗莉特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小格鲁正站在远处。

“过来,小格鲁。”芙罗莉特轻声呼唤。

小格鲁慢慢地挪着步。

“快过来。无论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小格鲁脚下的速度加快,走到了芙罗莉特近前。

“小姨……”

“怎么了?”芙罗莉特对突然的“小姨”称呼不知所措。

“我想去我母亲的坟墓祭奠。”

芙罗莉特的大脑一片空白。

过去的幻象和声音飞速地在她脑中闪现——

“我们还挺像的。”

…………

“这是我的家乡。我的家在柏林郊区米格尔湖的旁边。这幅背景让我想到了家乡的米格尔湖。”

…………

“我很抱歉,芙罗莉特。我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

“我最后的心愿……是被葬在我的家乡——柏林郊区的米格尔湖。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我相信你们也会喜欢那里。如果你想我了,就可以去看看我……”

…………

“别担心,是你母亲托我……”

眼泪奔流而出。芙罗莉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下意识地继续瞒着小格鲁。但她看到了小格鲁脸上少年老成的坚毅神情,她还是说出了实话。

“周末,我会陪你一起去的。”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芙罗莉特和小格鲁坐在车里。

转眼到了周末,他们这次的目的地是柏林郊区的米格尔湖。

车子行驶在石头小路上,极其颠簸。芙罗莉特托着腮望向窗外,胳膊肘不断地撞击着车子的内壁。

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小格鲁,你是怎么知道安德瑞娅已经去世的事情的?”

芙罗莉特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禁问。

“是狄安娜小姐对我说的。”

“狄安娜?她怎么能……”芙罗莉特的眉头皱在一起。

“是我主动去问狄安娜小姐的。就在几天前的夜里,我溜出家门,来到旅店找狄安娜小姐。”

“这样……”芙罗莉特没说什么,但她还是眉头紧皱。

“请不要生狄安娜小姐的气。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大概。去找狄安娜小姐只是为了确信心中的猜测。”小格鲁认真地说。

 

 

他想到了半年前,麦克尔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面无血色。

“怎么了,大叔?”

“没什么。”

“这次您不是去送我的小姨了吗?有问到我母亲的事情吗?”

“问到了。”麦克尔俯下身来摸摸小格鲁的头。

“怎么样?她什么时候才能来见我?”

“也许……有机会……”

“每次您都这样说!”小格鲁有些不愉快,“她是因为有什么事情才没法来见我吗?”

“是啊。”麦克尔说。“不过,她总有一天会来的。”

换作之前,小格鲁一定会相信麦克尔的话。但是这次,他看到面如死灰的麦克尔,心里其实有了大概。只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

他回到房间,无声地痛哭着。自己从小就没有父母,甚至连有关他们的记忆都没有。他不止一次地梦到过母亲来见自己,但是无论他怎样仔细地看就是看不清她的面容。

每次这样醒来时,他的脸上都挂着泪痕。

而这次,他再也忍不住了,任凭眼泪淌落。

“母亲……我究竟何时才会见到您……”

 

 

“到了。”司机在前面说。“外面雨很大。请两位最好穿上雨衣再出去。”

芙罗莉特拿起雨衣刚准备穿上,小格鲁就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等等……小格鲁!”芙罗莉特又难过又着急,她扔下雨衣也下了车,在后面追赶小格鲁。

“格鲁——格鲁克斯金德——跑慢一些……我们一起走……”芙罗莉特在后面大喊,但是她的声音刚飘出就溶解在了雨中。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饰、发丝、衣服、裙子……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只顾追着小格鲁向前漫无目的地跑。

她转头看到了近在眼前的米格尔湖。雨水正在湖面上点缀出一个个水圈,因为雨点太密集了,水波和水波交叉在一起,整个湖上方仿佛覆盖了一层毛玻璃。

“小格鲁……停下……!”芙罗莉特仍在喊着。而小格鲁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们绕着湖跑了很久,小格鲁终于坚持不住地倒在地上。

“格鲁……格鲁……我不是说了、让你停下吗……”芙罗莉特气喘吁吁,她跑到格鲁跟前,断断续续地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叫着让我过去……我无法拒绝,就跑了出去……非常抱歉,芙罗莉特小姐……”

“你这傻孩子……”芙罗莉特跪在地上,双手抱住格鲁。“淋这样大的雨,会感冒的……你母亲……安德瑞娅一定不希望你这样……”

“嗯。我明白。我都明白。但是……”格鲁说到一半,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我真的……太想见到我的母亲了……我甚至有一种感觉,我就是为了母亲而生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小姨,我到底是怎么了啊……”他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你没错……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我没有怪你,小格鲁。我能感受到你对安德瑞娅的爱……我想她一定不会后悔当初把你从战场上救出来,即使自己会失去生命……”

两人拥抱在一起,用泪水代替全部的话语,任凭雨水砸在身上……同时也砸在两人的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芙罗莉特才停止了哭泣。她站起身来,拉住小格鲁的胳膊。“走。我带你去你母亲安息的地方……”

“嗯。”小格鲁的眼睛已经被彻底浸湿,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下来。

他们就像失散多年的好朋友那样手牵手,一起沿着米格尔湖走着。芙罗莉特每年都会来这里扫墓,她对安德瑞娅坟墓的位置记得非常清楚。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墓碑前。

Hier liegt Androktasia König

这里长眠着安德洛克达斯娅·柯尔尼希

Eine freundliche, gerechte, wohlwollende und loyale Göttin des Schlachtens.

一位善良、正义、仁慈、忠诚的杀戮女神。

墓志铭像往常那样静静地被刻在上面。下面是安德洛克达斯娅·柯尔尼希去女校前拍的照片。

格鲁克斯金德·柯尔尼希跪在母亲的坟墓前,用手抱住这块小小的墓碑。

“母亲啊!母亲……请原谅,我过了这么久才来看您……”他口中喃喃低语。

“很抱歉,我并没有关于您的记忆……但我还是通过您生前认识的人对您的描述在心中拼凑出了您的样子。您在我心中是完美的、伟大的……您就像一位真正的女神,令人敬佩、望而生畏。您有柔顺的金色长发和比大海还要蓝的碧蓝色眼睛……您有温柔善良的心灵和饶恕仇人的仁慈……不知道我说得对吗,母亲?这就是您在我心目中的样子啊。我多么希望您……哪怕只有一秒,来见我一面,对我说一句话……”

芙罗莉特看着跪在墓前的小格鲁,心中五味杂陈。她也闭上眼睛静静许愿,心中悄悄诉说对安德瑞娅的思念。

“我曾经迷茫过,怨恨过,母亲。我曾经想,为什么是我有这样的人生——失去父母的人生……但我想我现在心中有了答案。您用您短暂的生命为我们谱写了一段感人至深的生命史诗……我想这已经比一切都重要了。我知道,我不是您的亲生儿子。但在我心中,您已经超越了我的亲生母亲。由您来做我的母亲,我感到非常幸运。如果有来世,我希望您还会是我的母亲……只不过,我们要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

格鲁克斯金德呢喃了一阵,他又盯着母亲的照片看了许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恋恋不舍地站起来。

他看到了母亲墓前盛开的各种各样的花。想必这都是“花之女神”芙罗莉特小姐栽种的。他又看到了后面的米格尔湖。远处湖面的波光粼粼与鲜花交相辉映,把母亲的坟墓装饰得宁静又美丽。

“谢谢您,芙罗莉特小姐。”

芙罗莉特点点头,她又抱住了小格鲁。

“小格鲁,战争……让我们失去了太多。所以这也是我努力的目的——让世界变得更加和平,不要再有战争。”

小格鲁把脑袋扎进芙罗莉特的怀里。现在他能够依靠的只有雨水中小姨身上残留的体温。

 

 

他们不知道自己怎么重新走回到车旁的。司机见到落汤鸡似的两人走了回来,连忙递上毛毯。

芙罗莉特和小格鲁把毛毯裹在身上,勉强擦掉了身上的部分雨水。

他们坐进车里。汽车发动,带着他们回到了旅店。

“格鲁,你在旅店的公共浴室洗个澡吧。我会给你拿来干的衣服。”

“好的,小姨。辛苦您了。”

“不用那么客气。快去洗,不然会感冒的。”

小格鲁走去浴室了。芙罗莉特从旅店前台借了一把伞,一路跑到了麦克尔的家里。

“芙罗莉特小姐……天哪,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麦克尔见到狼狈的芙罗莉特,惊讶道。

“我和小格鲁刚去了安德瑞娅的墓……”芙罗莉特把经过对麦克尔说了一遍。“我现在要去给小格鲁送干的衣服。”

“唉……”麦克尔叹了口气,“我早就想到,他早晚会有知道这件事的一天。小格鲁的状态怎么样?”

“还好……”

“那就好。我真的害怕他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崩溃……毕竟,换做谁,也很难接受吧。”

“是啊……我要快些走了,小格鲁就快要洗好了。”

芙罗莉特告别了麦克尔,离开了他的别墅。

她在雨中持伞狂奔,心中不断地在责怪狄安娜。

到了旅店,她把格鲁的衣服放到浴室的寄存处,接着走上楼来到了狄安娜的房门前。

咚咚咚咚咚!她用力敲响了狄安娜的房门。

“啊,芙罗莉特。”门开了,狄安娜站在门口。“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像落汤鸡似的……”

“还不是拜你所赐!”芙罗莉特情绪十分激动,“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小格鲁真相!!”

狄安娜看着激动的芙罗莉特,脸上也显出了不悦的神情。

“不然你准备一直瞒着他?瞒到什么时候呢?”

“至少等他长大一些,有承受能力了才……”

“你难道认为小格鲁的心里没有答案吗?他早就猜出大概了。他也知道对你说你一定还会继续瞒着他,所以才选择了我。这是信任,芙罗莉特。小格鲁不信任你。你所谓好心的谎言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你最好好好想想我说的。”

“不管怎样,你告诉了小格鲁,现在他的状态极其不可控……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

“那不是小格鲁的问题。我认为他已经有了接受这一切的心理。但是你还没有。现在是你没有完全接受这一切,芙罗莉特。”

“我……”

芙罗莉特哽住了。她本想好好地责怪狄安娜一顿,但现在话柄反而一直握在狄安娜手中,这使她非常不快。

“我不会认同你,狄安娜。”芙罗莉特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但她的眼神十分冷漠。“如果小格鲁出了什么事,一定是你的责任。”

“……你还在说这些。”狄安娜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愤怒,“你自己难道没发现,是你对这件事没有足够的承受能力,才牵连小格鲁也一起不稳定的吗?你是他的小姨,而不是我。虽然他信任的是我,但作为他小姨的你对他的影响更大。你难道没有自知之明吗?”

砰!门被重重关上,芙罗莉特离开了狄安娜的房门前。

“唉……”狄安娜叹了口气。本身她对负责给别人打下手就一肚子不情愿,在这次一并爆发出来了。

芙罗莉特啊……她情绪总是容易失控。第一次见到“牧羊人”的时候也是一样。狄安娜对这一点非常不满,但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对芙罗莉特说。

她看着窗外的雨,坐在床上生闷气。

 

芙罗莉特走下楼,来到浴室门口。小格鲁已经抱着他的湿衣服等着芙罗莉特了。

“走,小格鲁。我送你回家。”芙罗莉特牵住小格鲁的手,走出旅店,二人在雨中漫步。

“……我能感受到我的母亲。”小格鲁用手托起一滴雨点。

“什么?”

“在雨天……我总是感觉母亲在天上望着我。现在也是一样。我是病了吗?因为我听大叔说死后的人不应该……”

“去天堂。是的。”芙罗莉特说。“但是,你母亲也许对人世间还充满了思念与不舍……她也许,想在人间再留一段时间。”

“这样吗。”小格鲁悄悄挣脱了芙罗莉特的手,没有再说话。

 

芙罗莉特把小格鲁送回到麦克尔家的别墅时,雨已经停了。芙罗莉特把伞收起来,把小格鲁交给麦克尔。

“不进来坐坐吗?”麦克尔用说不出的表情看着芙罗莉特。“格鲁……”

“不了。我身上都湿透了,也需要赶紧去换一身衣服。”芙罗莉特不顾自己的裙子沾上泥土,单膝跪在地上,给小格鲁的额头处深深印下一吻。

“抱歉。我真的亏欠了你太多,小格鲁。”

“没关系。我已经长大了。也许这也是母亲对我的考验。失去了母亲庇护的孩子必须快些成长……我都明白的。我正在为此而努力。请您尽管见证吧。”

“好孩子……”芙罗莉特抱住小格鲁,过了很久才重新站起身来。

“那么,我回去了。”

“一路顺风,芙罗莉特小姐。谢谢你陪伴我去给母亲问安。”

芙罗莉特伤感地望望小格鲁,朝他摆了摆手,离开了麦克尔的别墅。

 

 

 

周一早上,芙罗莉特敲响安格鲁大街196号的门,夫洛达精神焕发地出现在门后。

“早上好,芙罗莉特小姐。请尽快去二楼带上你的打字机。今天我们需要去纳粹党的一间会议室演讲。知道你需要做的是什么吧?”

“把您说的话都记下来。”

“没错。我们需要尽快出发。”他像往常一样看看手表。“给你两分钟的时间做准备。”

芙罗莉特跑到楼上装好打字机,出门和夫洛达一起登上了汽车。

“芙罗莉特小姐还从来没听过我的演讲吧。”

“听过一次……就在我应聘的那一天。”

“哦,哈哈哈。那只能算是一次模拟。我真正的演讲和上次模拟的还是有些区别的。”

“夫洛达先生想让我听您的演讲吗?”

“是啊。在我身边,还没有女性拥护者。我并不是想让你拥护我,而是我的观点。抛开别人的观点不谈,我们是一定能让德意志人民走向富强的。还是那句话,我并非自命不凡,而是时代和人民选择了我。”

“看您自信的样子,您一定很擅长演讲吧。”

“一战结束后,我因为得了十字勋章,在一位军官的帐下继续听令。他让我去旁听德意志工人党的会议,但是依我来说,他们演讲的内容都是太过理想化的垃圾。理想垃圾。我当初忍不住说了自己的看法,而这引起了工人党一部分人的注意。我因此获得了人生的第一次演讲机会。

第一次演讲的我非常没有自信。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我向台下的人讲了一个我小时候听到的有关圣杯的故事——由圣贤们留下的圣杯,只有心灵纯洁的人才能找到。而我们的国家德意志,也曾有一段圣洁的历史。但现在的我们遭遇了困难时期。我们的军队破落不堪,我们的经济遭到破坏。这并不是贫穷,也不是缺乏,而是我们自己造成的问题。这是毫不相干的。”

芙罗莉特津津有味地听着。“我认为您说得很有道理。我也认为,德意志人有能力变得强大。”

“呵呵。但是当初我说到这里时,我才发现,台下没有几个人在听我讲话。我终于意识到,我虽胆小,但我敢于上台说出我的观点。而大部分人宁愿像猪羊一般任人宰割,也不会付出努力去改变这一切。但,这并不是他们的问题。他们就像我们的国家一样,遇到了危机。现在的关键并不是去改变他们自身。而是需要一个人引领他们,带着他们一步步逃离现在的窘境。一旦他们找回了信心,自然也会努力去反抗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我不再怯场,而是用尽可能大的声音去说明国家的情况、我们遇到的问题以及该如何改正它。”

芙罗莉特敬佩地看着夫洛达。“是的。人民需要像您这样的人……”

“不不不。”夫洛达连连摆手,“我只是一个实现手段。如果我成功了,也是多亏了我们德意志的血统。德意志人的血统里没有投降和妥协这两个词。现在是因为很多人被腐朽的政府蒙蔽,才暂时失去了自我而已。我坚信,德意志一定不会就这样消沉下去。”

车子很快到了目的地,夫洛达像往常一样先下车,然后替芙罗莉特开了车门。

夫洛达递上了手,芙罗莉特牵住夫洛达的手,从车里钻出来。

他们走进了建筑里。两边挂满了芙罗莉特上次见到的反万字符旗帜。沿着走廊走了二十余米,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会议室里。

会议室里甚至能容纳一百人,当中有一个讲台,上面摆放了麦克风。讲台后方挂着一张巨型的反万字符旗帜。旗帜采用鲜红的底,中间有一个白色的圆形,圆形中央是反万字符。

夫洛达并没有直接进入会议室,而是闪身到了隔间。芙罗莉特朝会议室里看了一眼,里面已经座无虚席。

“啊,欢迎,亥利斯先生。”

“亥利斯先生,你终于来了。”

隔间里,有很多人向夫洛达问好。夫洛达一一和他们握了手。

“芙罗莉特小姐。跟我来。”

芙罗莉特跟在夫洛达的后面,隔间一间连着一间,一直延伸到讲台的后面。

“过一会,我就要从这里出去,到达讲台。你只需要坐在这间屋子里记录就好了。请放心,我说的话经过麦克风的放大,足以传入你的耳朵。”

“我明白了。”

 

“亥利斯先生,请问这位小姐是……”

“我聘请的自动手记人偶。”

芙罗莉特把打字机搬了出来,这自然解除了旁边人的疑问。

“准备好了吗?亥利斯先生。还有两分钟,演讲就要开始了。今天的演讲是对外开放的,因此不只有纳粹党员会来旁听。”

“我都知道。”夫洛达拢了拢鼻子下方的小胡子,又接过梳子和镜子好好打理了一番。

“接下来,有请这次集会的主角——夫洛达·亥利斯先生!”房间外,有人大声喊道。

“噢噢噢噢噢噢!!!”讲台下方传来激烈的呼喊。

“亥利斯!亥利斯!亥利斯!……”民众们的喊声逐渐变得有节奏起来,仿佛让人的心潮都开始澎湃起来了。

“夫洛达先生,请登场。”夫洛达身旁的人打开隔间的门,示意夫洛达出去。

夫洛达最后整理了一下西装,接着大步流星走出隔间,来到了讲台前。

“各位民众,各位纳粹党员。大家晚上好。首先,请大家安静……”

台下的呼喊逐渐减小,最后鸦雀无声。

“我很幸运。能够为各位——流淌着德意志鲜血的各位,带来这样一次演讲。我希望我们的国家会出现更多像我这样的人。

“我的朋友们,很多年来,我就像是一个犯人。双眼被蒙蔽,迷失所有方向。我甚至不知道我们的敌人是什么。我成了一个贪婪、仇恨、狡诈的无辜牺牲品。近年来,我们遭受的都是这种情形。但我要说的是,德意志高于我们的一切。我们没必要生活在黑暗中。当蒙蔽从我的眼中撕开的时候,就是我生命的转折点。

“是的!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们共同的敌人——这些敌人并不是英吉利和法兰西,而是就在我们当中……他们就是不同于我们的人!

“共产党、犹太人……我发现了我们的敌人——他们的猥亵和贪婪已经动摇了这个伟大国家的心灵。我们一定要废黜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请各位安静!”

台下顿时开始交头接耳,这引起了夫洛达的强烈不满。

“我们很幸运,我们认清了我们的敌人。看看法兰西,看看英吉利——他们并没有像我们这样的窘境。我们的国情复杂,所以更应该采取与之对应的措施。

“在我先前不在的那段时间里,我的‘奋斗’目标停滞不前。因此从今天开始,我宣布——所有纳粹党的重要有关事宜,都必须由我亲自审批。另外,我会新建立一个党卫队——SS,他们将取代原先SA的地位。

“民众们,新的时代在呼唤我们。前些年,我们苦于没有人站出来引领大家,而现在,他出现了!他出现在了你们面前!我们将会一起努力,你们永远不是一个人,我的同胞们!德意志并没有灭亡。还有我们在,还有群众在。我们将会一起成立一个属于我们的、全新的德意志,那是一片纯净的、不受任何污秽侵染的净土!”

“我想说的是,我的朋友们,虽然我们今天的讲话很快就会被遗忘,但我们所做的一切将会流传千古!”

“噢噢噢噢噢噢!”

台下爆发出了激烈的掌声、欢呼声,似乎要把会议室的天花板都掀开。芙罗莉特偷偷向外瞄去,看到了台下狂热群众们脸上激动的神情。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表情……热烈、兴奋,更是由衷地赞许、敬佩。芙罗莉特甚至也被这样的气氛鼓舞了。

夫洛达走了进来,喝光了桌子上为他备的一杯水。有人递过毛巾让他擦脸上因为激动而出的汗。

“夫洛达先生,你刚才说得是认真的吗……你想要废除SA?”

“没错。现在我的一部分手下已经不听从我的命令了。我需要让SS的成员全部效忠服从于我。党卫队将会成为我的亲卫队。”

夫洛达走了过来,敲了敲桌子。

“怎么样,芙罗莉特小姐?”

“都记好了。”

“不。我是说,你对我演说的感受。”

“很鼓舞人心。我很敬佩您。”

“那就好。”夫洛达抽出打字机上的纸,上下看了看。

“嗯,不错。但可惜这次说得可能派不上用场。”他把纸团成了一个球,扔进了垃圾桶里。“走吧,芙罗莉特小姐。”

芙罗莉特和夫洛达走出了这所建筑。芙罗莉特的心脏仿佛被刚才群众的欢呼声震到了,隐隐作痛。她偷瞄了夫洛达一眼。夫洛达的脸上出奇的平静,就像从来没有进行过演讲似的。

“芙罗莉特小姐。明天晚上,我会外出办些事情。我需要你待在安格鲁大街196号,帮我看一阵。如果有人来拜访,就让他们改日再来。”

“没问题。”

“那么今天你先回去吧。下午应该也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事情了。”

“好的。非常感谢,夫洛达先生。”

车子停在了安格鲁大街196号的门口。芙罗莉特向夫洛达挥手告别后,先前往了麦克尔的别墅。

“麦克尔先生……请问格鲁他状态如何呢?”

“哎,糟透啦。他现在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吃饭时间都不出来。你来得正好,芙罗莉特小姐。请帮帮小格鲁吧。”

麦克尔握住了芙罗莉特的手,这使她非常难堪。她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小格鲁恢复正常。

她走上楼梯,来到小格鲁房间的门口。犹豫再三,她还是轻轻敲响了房门。

“小格鲁——是我,芙罗莉特。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请进吧。”

“打扰了……”

芙罗莉特轻开房门,走了进去。小格鲁正坐在自己的书桌前。

“格鲁,你还好吧?给你带来了负面情绪我很抱歉。”

“没关系。”小格鲁翻阅着手中的书籍,并没有说太多。

“你在看些什么呢?”芙罗莉特把脸凑过来。

“我在看关于一战时期欧洲战区的历史资料。我想要更加了解母亲的历程。”

芙罗莉特感伤地望着小格鲁的脸。

“战争真的非常残酷……虽然我也没有经历真实的战场,但我通过见牺牲的士兵的家属,间接理解到了这一切。安德瑞娅在战场曾经加入了一个敢死小队。她和她小队的另外三名成员都没有活着回来。我见到了他们其中两人的家属,才理解到战争给人们带来了多少苦难。”

“嗯。我看了有关‘凡尔登绞肉机’的历史……虽然这只是印在书上的几行油墨,但那些死去的人曾经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有着自己的家庭……绝不只是死亡数据上冰冷的几串数字而已。”

“说的很对,小格鲁。你很棒,你在这样小的年纪就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性。我希望等你再长大些后,让你也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

“和平信使吗?但是,你们又为和平做了什么贡献呢?明明战争的硝烟远未结束……”

“我们查明了真相。”芙罗莉特伸出手指放到格鲁的嘴上,“我们查出,整个一战的罪魁祸首是一个隐藏在幕后的坏蛋。他凭借一己之力达成了反人类的目的——挑起战争和对立。”

“那你们找到他了吗?”

“我们查明并找到了他的每一个下属。包括贞德小姐,也曾经是因他而受到伤害的。我们找到了他,对他进行了正义的审判——我与他对决剑术,最终以我的胜利结束。”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是像书里写的反派那样的凶神恶煞吗?”

“正相反。他说话很平静,和我对决剑术时也表现得像个绅士。说实话,很难想象到他就是挑起一战的罪魁祸首。”

格鲁克斯金德把书合上,似乎对芙罗莉特说的内容很感兴趣。

“除他之外,你们还见到了哪些人呢?”

“有‘一战的导火索’之称的加瓦里洛·普林西普。还有沙俄妖僧拉斯普京,还有‘冥府女神’黑卡蒂和善良的黛菲妮娜。”

“好多人呢。芙罗莉特小姐的旅程一定充满了奇遇吧。”

“是这样的。与狄安娜小姐和贞德小姐的相遇也是。虽然我们的旅行中可能会提起一些让人不愉快的战争的往事,也可能伴随着危险,但我还是希望将来会有小格鲁的加入。请务必考虑一下。”

“我想,我母亲是幸运的。由你们来给世间的人们带来和平,想必也是她的心愿。”

“是啊。所以不必难过,小格鲁。我也是你的亲人。无论何时你想依靠我都是可以的。非常抱歉关于安德瑞娅的事情曾经瞒了你,今后我保证不会再做相同的事了。”

“没关系的芙罗莉特小姐。我并不怪你。而且我想母亲也希望我能够多帮上你们的忙。”

“那真是太感谢了,小格鲁。”芙罗莉特又摸了摸小格鲁的脑袋,“你母亲一定会为你欣慰的。

“希望如此。”

芙罗莉特告别了小格鲁和麦克尔,又来到了他们的秘密据点。

狄安娜和贞德果然在里面。见到芙罗莉特,她们有些惊讶。

“芙罗莉特小姐,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贞德疑惑地问。

“今天夫洛达先生准我放了半天假。”

“夫洛达‘先生’?”狄安娜皱起眉头。

“怎么了吗?”

“你居然对他使用尊称?根据坊间传闻,他可是一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狂啊。”

“天哪。”芙罗莉特惊掉了下巴,“为什么这么说?”

“你还不知道吗,亏你和他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你不会已经被他的英姿魅惑住了吧?”狄安娜嘲讽地说。

“什么?”芙罗莉特也面露不悦,“从刚才开始你就怎么了?狄安娜小姐?”

“没什么。”狄安娜摆过头去,“根据我们的调查,夫洛达·亥利斯是一个极端的反犹主义者,甚至会在暗地里屠杀犹太人。喏,这个,这个和这个。目前来看,这三个犹太人的失踪都和他有关。”狄安娜把三张照片摆到桌子上。

“真的吗?但是……”芙罗莉特非常疑惑。在她眼里,夫洛达彬彬有礼,有自己独特的思想,是带领德意志复兴的不二之选。而现在,突然把他和杀人犯联系到一起,芙罗莉特根本做不到。

“但是都没有实际证据不是吗?但是在我看来,他是一个绅士,无论如何也干不出这种事啊。”

“呵呵。”狄安娜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对了。夫洛达对我说,明天晚上他有事要外出。我可以趁机潜入三楼去看看。”

“你知道怎么样才能打开锁去三楼吗?”贞德问。

“锁也许打不开。但是根据我的观察,三楼外面的窗户没有锁。我可以在二楼挂绳子到房顶,然后爬到三楼去。”

“好主意。”贞德夸赞道。

“有事外出?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事要外出。”狄安娜说,“明天晚上我会在暗中跟踪他,看看他会去哪里。”

“注意安全啊,狄安娜。”

“还用不着你来担心我。自从来德意志以来,我都一直在干打下手的工作。这次我一定会查出事情的真相。”

“真的很抱歉,狄安娜。”芙罗莉特抱歉道。

“……”狄安娜脸一红。她还想说什么,但还是止住了。

“那么。一切都看在明天晚上了。”芙罗莉特举起手来,“就让我们来成为揭开真相之手。”

她把手平摊在桌子上,狄安娜和贞德把手放到芙罗莉特手的上方。

“加油!”

 

 

 

 

第二天的夜晚似乎眨眼间就到了。

芙罗莉特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和夫洛达一起吃完了晚餐。

“那么,我要出去了。也许会在两个小时后回来。就像我昨晚说的那样,如果有人来拜访,就让他改日再来。”

“好的。祝你好运,夫洛达先生。”

夫洛达离开了。芙罗莉特跑上二楼,和对面楼顶的狄安娜远程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拿出藏在大腿上的钩索。她先把灯都熄灭,之后把二楼的窗户打开,探出半个身子,把钩索用力往上一抛。她用力拽了拽,确保钩索非常结实,然后开始往三楼爬。

爬到三楼的窗外,她松开一只抓住绳子的手,用力把窗户打开,然后像荡秋千一样荡了进去。

她从腰间拿出便携的油灯,用打火机点亮。

三楼就是一间简朴的卧室。靠近窗边有一张大床,床旁有一个床头柜,靠墙放着一个衣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芙罗莉特在房间内仔细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东西。

难道夫洛达给自己开了一个玩笑?但是……

她看向床头柜。说不定那里面有东西?

芙罗莉特打开第一层,里面只有一个鸡毛掸子。

她又打开第二层,里面空无一物。

第三层……

因为光线太暗,她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她用油灯往里一照,终于发现了里面的东西——

像是一本……日记本?

她用油灯照着,翻开了日记本的第一页。

“《我的……奋斗》?”她读出了日记本的标题。

标题的下方,画着一只阿帕奇野岩羊的羊头。

芙罗莉特的心向下一沉,接着往下看去……

作者:阿瑞斯·夫洛达·亥利斯。

就仿佛晴天霹雳一般,芙罗莉特僵在了原地。

夫洛达先生就是“第七神”阿瑞斯……“牧羊人”的下一任候选人……这怎么可能……他……

他会是下一个挑起战争的幕后黑手吗?

她的脑中正在想着,突然听到一楼传来了敲门声。

“有人在吗?亥利斯先生?”

芙罗莉特心一紧。夫洛达虽然出门去了,但如果自己不及时开门,对方可能认为夫洛达出了危险而强行破门而入。

想到这里,她连忙把书归还到原位,把床头柜的抽屉关上——

砰!

因为紧张,她碰洒了油灯,灯油洒了一地,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不好!这可怎么办?

三楼的地板是木制的,极易燃烧。火就像长了腿,飞快地蔓延到了床边。

芙罗莉特连忙从窗户跳出去,抓住绳索降到了二楼。

“亥利斯先生?!”

门口的人看到了三楼冒出的火光,不知所措地大喊起来。

“亥利斯先生?我进去了!”

咚!咚!咚!

一楼传来巨大的撞击门的声音。

哗啦!门被撞开了!

芙罗莉特刚来到二楼,顾不得干别的,她连忙把油灯里剩余的油洒在地上,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之后躺在地上,假装晕倒。

“亥利斯先生……天哪,小姐,醒醒……我们有危险了!快些出去!”

外面来的人看到眼前的熊熊火焰和倒在地上的芙罗莉特,连忙冲过来抱起芙罗莉特,跑到了安格鲁大街196号的外面。

芙罗莉特眯眼偷看,小楼的二三层已经完全被大火吞没。她暗自叹了口气。

“小姐、小姐……您醒了吗?亥利斯先生呢?”来人看到芙罗莉特睁开眼睛,连忙问。

“他出去办事去了……我本来在房间里,突然被身后的不明人士袭击……然后晕倒了。”芙罗莉特现场编了一个完美的故事。

“这样啊……请您好好休息。”来人说。

烈火彻底吞没了整个安格鲁大街196号。芙罗莉特躺在地上,意识逐渐恍惚。

夫洛达的名字就是“阿瑞斯”……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有想到这一种。

从现在开始,她又当如何与夫洛达相处呢?她们本来的目的是像对待“牧羊人”一样,干掉“第七神”。但现在……

芙罗莉特挣扎着坐起来。“暂时先不用担心我。我要等着夫洛达先生回来。请您快去找消防队来灭火……”

“好的。”来人答应下来,跑走了。

 

 

 

狄安娜从夫洛达离开安格鲁大街196号开始,就一直在房顶上跟踪。

她看到夫洛达在大街小巷七转八拐,最终来到了一处胡同。

他把胡同里一口井盖上的锁打开,钻了进去。

狄安娜发现,井的前方是一个铁栅栏,里面是窗户,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情形。

油灯亮起,狄安娜惊得捂住了嘴巴。

“可恶……”狄安娜握紧拳头,“这里竟然有一个关押着民众的监狱……他们好像……都是犹太人?”

不好……我必须赶快回去,把这件事告诉芙罗莉特她们……

狄安娜刚想离开,就听到地下室里传来了夫洛达的说话声。

“……你要知道,你们很幸运。你们并没有像你们的那些同胞们那样……我还是很有善心的。但是。”夫洛达话锋一转,“等我发动战争的那一天,你们,以及你们所有的同胞都会被灭绝。”他放声大笑起来,但是因为地下室隔音非常好,只有正在侧耳倾听的狄安娜才能听到。

“我们雅利安人是至高无上的纯洁的民族。容不得劣等民族一根汗毛。更不可能与其他劣等民族通婚。劣等民族都应该被斩尽诛绝……”

“明明你自己也不是雅利安人……呸!”一个蓬头垢面的犹太老头啐了一口。

啪!啪!啪!

夫洛达扬起手中的鞭子,对准老人狠狠地抽下去。顿时,几道血痕浸湿了他背后的衣服。

狄安娜甚至能看到跪在地上的老人痛得在微微颤抖。但是他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你又懂什么,老贱种?”夫洛达气得青筋暴起,“我只是在为伟大的德意志帝国建立而做出贡献罢了……即使我不是雅利安人,也比你这样肮脏的贱骨头要强无数倍!”

啪!啪!又是两声鞭子响。狄安娜扭过头去不忍看。

她忍无可忍,想要拉弓射死夫洛达。如果夫洛达在这里死了,他所有的阴谋都破灭了。

想到这,她从背后卸下弓,抽出一支箭,把箭搭在弓上,接着将弓狠狠地拉满——

突然,她感到背后一阵恶风袭来!

没时间思考,她连忙扔下弓朝左侧的房顶翻滚了一圈,手中的箭飞向夜空。

她还没等缓过神来,一双粗壮有力的手臂紧紧捆住了她的腰。

这个人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狄安娜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般,差点吐出鲜血。她奋力地挥动双拳踢动双腿,想要让身后的人松手。

“我就猜到有人可能会在今晚采取行动。所以才在这盯梢。”一个雄浑的男声响起。“没想到啊。区区一个小姑娘也敢独自过来暗杀。”

“放开我……你这混蛋!”狄安娜咒骂着,手脚还在不断挣扎。

这个男人实在力气太大,无论狄安娜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我建议你去见见亥利斯先生,亲自对他说话。”男人冷笑一声。“我是否现在就应该拉你去见他……”

他说到一半,突然朝一旁躲了一下。他的速度就像幽影鬼魅一般不可估测。与此同时,一把利刃从他刚才站的位置划过。

“贞德小姐……救我!”狄安娜奋力喊着,但是因为男人夹着自己的力道太大,她几乎失声。

月光下,伊莎贝拉·贞德站在屋顶上。她右眼放出骇人的红光,双手都变成了利刃。

“放开她。”贞德话语很短。她双手的利刃两面夹击袭向男人。

这个男人也感知到了贞德强大的战斗力。他把狄安娜扔向一旁的地上,拽出一把匕首。

“没想到你还有外援啊……而且居然也是个姑娘。”男人说。他手中的匕首上下翻飞,丝毫不差地挡住贞德的每一次致命攻击。“你的身体是什么构造?有意思啊。”

“艾德曼银。”贞德对于敌人一向少言寡语。

两个人打斗了一分钟,仍然未分胜负。贞德把左手的利刃收了回来,紧接着变成一把长矛。

“想要靠距离取胜?不错的战术。”男人夸赞道。

贞德用长矛迅速向男人的面部刺去。男人则用匕首架开长矛朝旁边一拨,紧接着抢步上前,把匕首狠狠地扎向贞德的脖子。

铛!

金属碰撞声响彻夜空,碰撞处产生大量火星。巨大的力量让贞德朝后退了好几步。

男人把匕首在手中转了转。刚才的碰撞对他丝毫没有影响。

贞德咬紧牙关。自从离开香榭丽舍军事基地,她头一次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

她重整旗鼓刚准备继续进攻——

“幽灵。”一个幽幽的女声响起。

这个声音就像亡灵一样虚无缥渺,虽然声音不大,却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贞德连忙停止攻击,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不远处更高的房顶上,一个女人蹲在那里。她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在月光下闪着鬼魅一般的光,腰上挂着钩锁,钩在一旁的房檐上。她戴着夜视护目镜,手中握着一把奇特的手枪。

“(日耳曼俚语)还是老套路。请闪开。”

男人连忙向后退了一段,和贞德拉开距离。

“不!贞德小姐,小心!”狄安娜喊道。

“嗒嗒嗒嗒嗒嗒——!”

枪响、跳弹声、弹壳落地声和火药爆炸声此起彼伏。

狄安娜吓得双手捂住头蜷缩在一旁。

“该死……这还是手枪吗?!”

每两发子弹的发出间隔小于0.5秒,狄安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武器。

很快,四处归于平静。

狄安娜抬起头来看向贞德。她的身上毫发无损,但是右眼被子弹击中,变成了一个血窟窿。鲜血正混合着液态艾德曼银汩汩流出来。

“贞德小姐!”狄安娜痛心地大叫。

“我没事……”贞德低下了头。

“换弹中。”楼上的女人说。语气还是那样的虚无缥渺,而且对于贞德能够扛下这一波攻击丝毫没有惊讶。

她把“手枪”超长的弹夹拔出来,然后从腰间的包中拿出一个新弹夹安装到枪上。

“你的身体……果然神奇啊。”被唤作“幽灵”的男人捋捋脸上的络腮胡。

就在楼上的女人换弹之际,贞德再次用长矛逼退幽灵,接着用左手抱起狄安娜,转身就跑。

“嗒嗒嗒嗒嗒嗒嗒——!”

第二轮枪声响起,贞德把狄安娜抱在怀里,用身体替她挡住了子弹。

“战况对我们太不利了。而且,这样大的枪响,夫洛达很快就会出来。我们必须快点逃走。”贞德喘着粗气。

“你没事吧?!”狄安娜带着哭腔问。“我还以为……”

“别忘了。我是‘圣女’。我的身体有极强的生命力和恢复能力。这点伤,我一个周就能恢复。”

贞德飞快地跑过了三个街道。确保后面没有人尾随,她带着狄安娜回到了据点。

“夫洛达在那条街底建了一所监狱……关押的都是犹太人。芙罗莉特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狄安娜对贞德说。

“那我们需要尽早告诉她。”贞德冷静地回应,“再怎么说一个人去探查也太危险了啊。要不是我来了……”

“非常抱歉,贞德小姐。都是因为我才把你拉入了如此危险的境地……还受了伤。”

“这不怪你,狄安娜小姐。我们换来了宝贵的情报。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把这些告诉芙罗莉特,继续接下来的行动。”

“刚才那两个人……”狄安娜咬牙切齿,“要不是他们,我就可以把夫洛达就地正法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连贞德小姐也……”

“是啊。”贞德的语气透出不甘,“那个男人,也许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芙罗莉特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呢。她现在应该还在夫洛达办公所的三层探查……”狄安娜翻箱倒柜地找遍了据点,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医疗用品。

“我去帮你要几捆绷带,贞德小姐。请先在这里稍等。”

“……注意安全啊。”

“好的。”狄安娜拿起一把匕首别在束腿上,她的弓刚在与“幽灵”交战中遗失了。

她爬出据点,三下两下上了房顶。四周灯火通明,不断有士兵巡逻的脚步声传来。狄安娜使用她拿手的追踪能力在房顶上穿行跳跃,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诊所旁边。

她靠在屋顶上,等下面的一群士兵离开后,纵身一跃跳下了房顶。

“医生……我需要一些绷带,最好还需要治疗子弹伤的药。”

医生非常疑惑,“有谁中弹了吗?我刚才听到一个街区外好像有一排枪响……”

狄安娜闪步到医生身后,拔出匕首架住他的脖子。

“你只需要把东西给我就可以了。另外,这件事情你不能对任何人说。否则我一定会来要了你的命。”

“好的,好的……”医生连忙举起双手,惊恐地答应。“小姐,您不把刀子拿开,我也没办法给您找药呀……”

狄安娜把刀从医生脖子上拿开。医生吓得连忙去仓库取药。

不一会儿,他拿着几捆绷带和止痛药走出来。“小姐,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可以放过我了吗……”

“谢谢您,医生。”狄安娜接过绷带和药,向医生道过谢,扔下两枚金马克,冲出诊所,消失在了夜色中。

狄安娜回到据点的时候,贞德已经失去了意识。

狄安娜连忙把药涂在贞德的眼睛上。每涂一下,她都依稀能感到贞德的身体在颤抖。

涂好药后,她又把绷带缠到了她的头上。

处理完毕后,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只好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等待芙罗莉特。

 

 

 

芙罗莉特在原地等了好久,才终于等到了消防队。这个时候,安格鲁大街196号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哦,我的上帝!”

又等了一会,夫洛达·亥利斯终于回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生面孔。

男人约有50岁,有灰白色的头发和胡须,穿着一身西装,披着黑色的斗篷,腰上佩着一把匕首。女人的年龄和芙罗莉特差不多,有一头银白如雪的短发。不止如此,她的眉毛、睫毛甚至眼睛都是银白色。她里面穿着一件白色衬衣,腰带上挂着一排超长的弹夹,外面套着一件浅褐色的皮大衣。大衣的口袋里露出一把手枪的枪柄,这让芙罗莉特一皱眉。除此之外,他们两人都戴着黑色的皮手套。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夫洛达的头上青筋暴起。

芙罗莉特把编的瞎话说给了夫洛达。

夫洛达点点头。“好啊,看来我是被盯上了。刚才‘幽灵’说,今晚有个人还想要刺杀我。还好被他阻止了……”他指向背后的男人,“瑞士雇佣兵,代号‘幽灵’。他没有真名,你就这样叫他就好了。”

“初次见面,幽灵先生。”

“幽灵先生?不用了,你就叫我幽灵就行了。”幽灵整理了一下西装上的领带。

“还有这位小姐,是‘亡灵’。你也可以直接这样称呼她。她是幽灵的徒弟,同样也是雇佣兵。”

“亡灵小姐。”芙罗莉特朝她行了个礼。

亡灵用深不可测的眼神盯着芙罗莉特,一句话也没有说。

“让你受惊了,芙罗莉特小姐。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夫洛达说。“明天。明天,我的‘SS’一定要投入工作!!”他大吼道。

 

 

芙罗莉特逃窜一般地来到了据点。她刚爬下井,就看到了狼狈的狄安娜和贞德。

“天哪……狄安娜,贞德小姐她怎么了?”

“她的右眼中弹了。都是我害的。抱歉。我今晚不应该擅自采取行动。”

“不,这不怪你,狄安娜……她为什么会中弹呢?”

“一个白胡子老头。和一个白发女人。他们简直强得邪乎……甚至作为‘第三神’的贞德小姐都打不过那个老头……”

“我好像见到他们了。他们是‘幽灵’和‘亡灵’,瑞士雇佣兵。其余信息不详。看样子是夫洛达雇佣他们来的。”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狄安娜还是有些不服气,“那个白毛女手里拿的武器太可怕了……那个看似是一把手枪,实际上有不输于冲锋枪的威力。它射出的子弹就像下雨一样……根本避无可避。贞德就是在那样的攻击下被击中了。”

“夫洛达……他就是‘阿瑞斯’!我在三楼看到了他写的书……落款处就是‘阿瑞斯·夫洛达·亥利斯’。”

“我说什么来着。”狄安娜有气无力。

“我跟着夫洛达来到了一所监狱,里面都关押着犹太人。你真应该去听听夫洛达对待那些犹太人的态度,芙罗莉特。”狄安娜嘲讽地笑着说。“简直就是一个恶魔。看来我们至今为止的调查都是正确的……他的确是一个极端的反犹主义者。芙罗莉特,无论你看到的是一个怎样的阿瑞斯·夫洛达·亥利斯,都要把他抹去。他本质上就是一个种族主义者和杀人恶魔。”

“虽然很难接受……但是,我会的。”芙罗莉特说。“但我想,无论是谁与他接触,都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吧。至少,他的演说的确很振奋人心。”

狄安娜冷笑了两声,不再说话,只是望向地板。

她们在据点待了一整夜,谁都没有睡觉。

 

“贞德小姐,你醒了?”狄安娜跑向贞德,她正缓缓地睁开左眼。

“(法语)早上好……?我这是在哪里?”

“(法语)贞德小姐,我们正在据点啊。你还好吗?”

“(法语)你是谁?”

狄安娜愣在了原地。她不知所措。

“(法语)我是狄安娜,这是芙罗莉特小姐……我们当初在日内瓦相遇,之后一直在一起行动……”

“(法语)好的,我知道你们是谁了,那么我又是谁呢?”

芙罗莉特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她从井口望向朝阳的光。

一夜之间,她们仿佛失去了一切,前功尽弃。


尾声

芙罗莉特再次来到安格鲁大街196号时,这里已经看不出曾经是幢建筑了。

“早上好,芙罗莉特。”

夫洛达·亥利斯站在废墟的旁边,就像是专门等着芙罗莉特来。

“早上好,夫洛达先生。”芙罗莉特虽然依旧说着问候的话语,但语气中透露着冷漠。

“我接下来要交给你一个新任务。从今天开始,你无需再做自动手记人偶的工作。你将会和幽灵和亡灵一起,监督飞艇‘海瑟薇号’的研发。你就是总监。幽灵和亡灵会辅佐你,因此不必担心。同时,他们也会尽全力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收到。请问,‘飞艇’是……”

“战斗用具。我们不能只停留在演说。是时候采取一些实际行动了。”

 

 

 

 

 

 

神秘的“幽灵”和“亡灵”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飞艇的研发过程中又会发生怎样精彩的故事呢?

贞德会恢复记忆吗?知道夫洛达的真实身份后,芙罗莉特小队接下来又要采取怎样的行动呢?

敬请期待《花之女神的永恒花园》第五章——《幽灵与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