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光仿佛篆刻在我心中,让我爱上一生一世。

 

雨水滴滴答答地拍打着屋檐,叫醒了房间里的少年。

窗外,雨水淅淅沥沥。

少年抬起头,仿若乌云般苍蓝的头发下,一双翡翠般碧绿欲滴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窗户上的点点雨滴,嘴角隐约浮现出一丝笑意。

今天下雨。这样就不用出门跑步和练习剑术,可以在家学习了吧。

这样一来,终于有机会把那本因为外出锻炼一直没能读完的小人书看完了吧。

少年这么想着。

一终于有机会了。

睡觉前是不允许看闲书的,更何况只 要学习成绩一有下降小人书就会被没收。

当然,剑术练不好也不行。

在这个家教严厉的家庭里长大的少年,胳膊上总是鞭痕累累。

昨天的伤口,今天还隐隐作痛。

这是昨天少年的哥哥练习偷懒跑出去玩了,少年没有把他抓回来而挨的打。

听说弟弟挨打了以后,哥哥去找打他的爸爸理论,但最终只是同样被痛揍了一顿。

看到窗外的雨打风吹,哥哥现在也一定很开心吧。

「基尔伯特」

几声敲门声后,少年穿着睡衣开了门。

「嘿嘿,今天不用出操了」

脸上还是一块青一块肿的哥哥,现在却笑得合不拢嘴。

「你还好吗」,面对少年的担心,哥哥表现得毫不介意,连声说道「没事没事」。哥哥拉住基尔伯特的手轻轻抚摸着。

「对不起,害你也挨了打」

「没关系」,基尔伯特摇了摇头。

「不过,我早晚还是会逃出去的」

「为什么啊哥哥」,基尔伯特问道。

「我已经受不了了,从老头子到这里的一切」

基尔伯特耸了耸肩。哥哥的心情,少年多少也理解。对于兄弟

俩身上的宿命和义务,哥哥一点都不能接受。

「你也别过的像个奴隶似的。对了,能让我在你房里睡会么?老头子罚我不许盖被子,一晚上都快冻死了。还有,你没读完的那本小说可以给我先看看吗?」

「嗯,好的哥哥。」基尔伯特答应了。

等到长大成人,是不是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呢。基尔伯特想着。

 

雨水滴滴答答地敲打着屋檐,叫醒了房里的男人。

或许是因为湿度太高吧,今天醒得迷迷糊糊的。想要起身,可身体仿佛被石头压住了似的,纹丝不动。

……

原来不是鬼压床,而是一位金发美女压住了自己。

金丝一般的秀发,金丝一一般的睫毛,瓷器 一般光滑洁白的肌肤,这位躺在自己臀弯的金发美女还沉沉睡着。纤细的手臂,修长的双腿,身体像美人鱼一般柔软细腻。看着和自己睡在一起的美人,基尔伯特先是吃了一惊,继而⋯

——薇尔莉特。

继而更为惊诧——在自己身边的,竟是自己的心上人。

……

男人屏声敛息,望着她的脸庞。她睡得是如此安宁,让人不由得担心她是否有在正常呼吸。男人轻轻地把耳朵凑近美女的鼻梁,感受到了她的呼吸,这才放下心来。梦乡里的薇尔莉特,真的就像一个人偶一样。

——真是玉骨冰肌,吹弹可破。

相比最近开始长出白发的自己,她真是太年经了。虽然我们年龄相差确实不小,但薇尔莉特比她的实际年齡还要显小。

——小时候明明是一副老成的样子。

或许这样的人长大了反而会显得年轻吧。

该说是年龄终于追上了她的容貌,继而超了过去吗。

不想打扰薇尔莉特的睡梦,但又不由得想要表达自己心中的热潮,基尔伯特轻轻排起一束她那金色的秀发,放到嘴边轻轻吻了上去。于是自然地,嘴角浮起一丝差涩的笑容。

「⋯少……佐……」

闭着眼睛的薇尔莉特,喃喃地唤起了自己。

时至今日,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是少佐,但对她来说却是自己学会的第一个单词。

因此,基尔伯特并不指出这 -点,而是让她继续这么叫自己。

「把你吵醒了吗?」

「不,我本来就快醒了⋯」

方才像猫一样揉过的眼睛,现在正望着自己。

她的一举一动,都让基尔伯特心动不已。

「⋯少佐……在这里」

刚刚醒来的薇尔莉特,说着奇怪的话。

「我当然在啦 」

「吓了我一跳」

「我懂的。刚才我也吓了一跳⋯毕竟这还是我们同居第一天嘛」

基尔伯特呵呵笑着,抱起了依偎在自己怀中的薇尔莉特。他们鼻子碰着鼻子,就像动物一般嬉闹。

「⋯我,偶尔,少佐热情起来,就像机能,停止了,一般」

「为什么说得这么只言片语啊,薇尔莉特」

「⋯大概,是因为我在害羞吧」

「是么,这可真难得。让我好好看看害羞的你」

「不不,不能给您看」

「给我看看嘛」

 

「不能给您看啦」

薇尔莉特蜷起身体,想用她那白哲的双手捂住脸。但基尔伯特却笑着攀住了她的头,不给她掩饰表情的机会。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的薇尔莉特伸手抓起了枕头,仿佛抗议一般挡在自己面前。

「这是什么」

「战壕」

「这样不就不能亲吻你了吗」

「⋯这是战壕」

「薇尔莉特讨厌我了吗」

「没有这种事」

「那我们之间为什么需要战壕」

「⋯因为现在我的表情不能给您看」

薇尔莉特从战壕探出一点点,望着基尔伯特。

「要是您看到了以后,变得讨厌我了,那可如何是好」

「……」

基尔伯特不由分说地抢过枕头扔到一旁,吻上了失去战壕的薇尔莉特那湿润的红唇。

在这样的雨天,恋人们从床上起来也需要更多时间。在这一攻一防之间,时针已然默默地跳到了正午。

中午是基尔伯特做的午饭。

沥沥细雨一点没有要停下的样子。难得的休假中的二人各自取了一本书,坐在长椅上阅读。

像这样,做着自己的想做的事情,度过漫漫时光。

 

马车中,少年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他的一天里,没有一刻属于他自己的时光。

从继承了优秀的陆军军官辈出的名门布甘比利亚家的血统的那一刹那,他的人生就已然被决定。从穿什么鞋子,到衣服用什么布料,早上要几点起床、要学习什么武艺、该听谁的话、不能跟谁交朋友,一切都必须循规蹈矩。这个春天要去上士官学校也是早就定下了的。

这次去参观宿舍,父母同意派马车。但是跟着自己来的,只是家里的管家。

父亲当然有工作,母亲也忙着照顾刚出生的妹妹。

哥哥早就离家出走,不知所踪。他只是给基尔伯特写了封信,说自己进了海军士官学校,从此杳无音讯。

虽然哥哥说等基尔伯特上学的时候要回来给他庆祝一下,但不知道是真是假。

……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变幻。

有几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有说有笑地走在路上。

他们是普通百姓。不会去上什么士官学校,或是继承家业,或是去民间的企业里就职。哪怕只能走在路上,都能感觉到他们的人生充满着快乐。

而坐在马车上的基尔伯特,却感受不到任何快乐。

……

「少爷有什么地方想去看看吗?」车夫问道。

 

但是基尔伯特想不到任何地方。

虽然基尔伯特的地理学得很好,知道的地名很多。但却一个也没法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自己无处可逃。

如果在这里说出自己心中的苦恼,那么只会被家人认为软弱,被逐出家门,家督的责任就会被强加到妹妹们将来的女婿身上。

这样一来,妹妹们就没了选择心上人的自由,只能不情不愿地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所以,只有自己忍耐下去。这才是最好的。

这是唯一,能让世界幸福地存续下去的办法。

因为基尔伯特自己也没有太看重自己。

——如果必须有人要死的话,那还是自己死比较好。

看着窗外树林里散步的老夫妇,不知何故,基尔伯特流下了羡慕的泪珠。

 

马车中,男人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今天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放眼窗外,绿树青山如此妖娆;而回首身边的人儿,更是国色天香。

马车停在了森林外,两人拿着一个大型的野餐篮下了车。

上次因为天气不好没能来成,但改日再来却也不失风味。

看着天空中的气球,身边的人儿问道:

「我以前坐过战斗机,但是从来没坐过气球。少佐您坐过吗?」

在草地上铺上垫布,薇尔莉特和基尔伯特两个人一同躺下,仰望蓝天。

而野餐篮里的三明治和红茶早已消灭干净。

薇尔莉特和基尔伯特本来食量都并不大,但今天却似乎都吃的特别多。

大概是因为在开放的户外,身心也都更加舒展了吧。

「⋯我也没有。我很喜欢战斗机的速度感,不过那么快风景都看不清了。大概气球更有情趣吧,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坐坐」

红色的气球漂浮在那遥远的天边,仿佛随时都要消失一般。

「⋯装备看上去很薄弱呢,有点担心」

「确实。大概从来没考虑过防弹吧」

军人气质的情侣之间的话语也是这么奇妙。真不敢相信有人敢坐那个,被狙击的话岂不是一枪毙命…基尔伯特把自己的感想告诉薇尔莉特后,薇尔莉特也瞪大了眼晴:「我也是这么想的」

「……担心被狙击就玩不开心了,果然还是骑马吧」

 

「马逃得快,而且就算被打中了也能吃马肉。确实是个好选择」

[……]

「……上次我们吃军马的时候,少佐也很难过呢。不好意思,是我失言了。」

「不,在那个时代也没办法」

「嗯,确实是那种时代呢」

在那个时代,不得不接受、不得不原谅许许多多的事情。

比如,他们两人的关系。

「薇尔莉特」

基尔伯特想要请求原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个…你冷吗?」

事到如今,属于两人的未来已经是被原谅的时光了。

 

青年凝望着,一粒露珠从玫瑰花辦上滴落。

就这样,凝望了有好儿分钟。但圆桌上的花瓶,只是默默地被凝望着,一言不发。

花瓶背后,父母选定的婚约者-

——而且是因为哥哥放弃家督而转给自己的婚约者——显得百无聊赖。

亳无疑问,虽然不得不见面,但双方都没有那个意思。

比起浪费难得的假期跟她在咖啡厅见面,还不如到士官学校里和认识的人生第一个好朋友的房里闷一天呢。

——霍金斯,你现在在做什么啊?

虽然对他带我去玩的扑克和派对不感兴趣,但只是跟他一起吃饭就很有意思了。虽然教官劝过自己好几次不要和他在一起鬼混,但自己并没有打算放弃这段友谊。

——也罢,他还有别的朋友,我在不在都差不多。

克劳迪娅 ·霍金斯

——他是基尔伯特的人生中,第一次出现的,

「乐趣」。

脑中只惦记着好友的基尔伯特,当然不可能和面前的少女好好对话。

「⋯…那个,我先走了」

一段沉默之后,那个婚约者先开了口。基尔伯特的意识终于回到了现实。

「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明明在陪着你」

「没关系,能看到你我就很开心了。而且这里的红茶也很好喝」

「是呢,饭菜也不错」

 

陪她出了门。看到她家的随从等在门外。

「基尔伯特先生,您觉得能说通吗?」

「……请多给我一点时间。在下还是学生,没有什么发言权」

「……这样啊,我也是」

「毕竟是父母之命。或许需要一点时间,但我们一定要说服他们,争取取消这个婚约」

「是的……那个,我真的觉得……婚约者换成基尔伯特先生太好了」

基尔伯特礼貌地微笑着,但一点也不开心。

因为明白了,对于她来说,自己只是一个愿意为她出头的棋子罢了。

「我倒是觉得,我哥哥……大概能处理得更好吧」

婚约者抬起头,困惑但礼貌的笑着。

 

男人凝望着,一粒露珠从玫瑰花瓣上滴落。

刚刚买来的鲜花,水嫩嫩地释放着幽香。

在离家不远的广场上手捧花束等着她的时候,突然害羞了起来,一直低着头看着眼前的花朵。

就连买红玫瑰,也是基尔伯特人生里的第一次。

买花的时候也前所未有的害羞到不行。虽然以前给妹妹和母亲送过花,但当然不会选红玫瑰。

——总觉得,这个……

那时的他,就隐约察觉到这种花应该是送给自己的心上人的。

……

突然给她送花,她会怎么想呢……一想到这个,就担心得亳无办法。

——是不是该选紫花的呢……

他的恋人是肯定不会拒绝的。不过大概会张大了嘴巴,一副吃惊的样子。她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我就想送这个给她。毫无办法。

如果说这个心思里有三成是想用花儿让她开心,那么剩下的七成都是想给自己心爱的人儿送上一束玫瑰。因为送花更多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事到如今也就越发担心要是她收到花不开心该怎么办。

可是,买都买了。对花店的店主点名要了「一束玫瑰」,连丝带都精挑细选了一番。已经没有后悔药吃了。

「少佐」

薇尔莉特来到了这个广场。双方都说有什么东西要买,于是从家里出门以后分头去了别的地方,约在广场上见面。

「……花束……您之后要去上坟吗?那我来帮您拿行李」

心爱的她,大概是把这花束当成是祭奠故人的祭品了。结果,是基尔伯特长大了嘴巴,一副吃惊的样子。不过随后他就笑了起来。

「哎呀,不是……这个是…」

基尔伯特一边接过薇尔莉特手上的行李,一边把花束送给了她。

「这是买给我最爱的心上人的」

薇尔莉特的脸,也像怀里的红玫瑰一样嫣红,碧绿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在闪闪发光。

 

「这里有少佐的眼睛」

他凝望着,如是对他说着的少女兵。

少女兵白皙修长的手指,正指着一个绿宝石胸针。

这个绿宝石和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军官基尔伯特 ·布甘比利亚送给自己的从小就贴身佩戴的那个宝石非常相似。

少女兵的眼瞳里,映射着他紧皱的眉毛,但是这美丽的眼眸里发射出的目光,却仿佛要将他的愁容穿透。

「这种…该怎么说呢」

她是一个才刚刚学会说话的孤儿,不时会像这样,困惑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

一开始,他以为她是在问「绿宝石」这个词怎么说。可是他错了。

「看到这个的时候…该怎么说才合适呢…⋯」

少女喃喃说道:

「好美⋯」

—听到这句话,基尔伯特强忍着没有啊的一声喊出来。

教她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基尔伯特。

他教给她了许多词汇——为了让她能够服从命令。少女兵有着纤细柔美的身体,但内心却是野鲁。

——我没有教过她。

不知为何,她这头野鲁却能理解「杀」这个词,只有这个词。

——我没有教过她。

 

所以,他们之间的交流自然也十分有限。

「杀」、「是」、「杀」、「是」、「杀」、「是」、「杀」、「是」、「杀」、「是」。

——我没有教过她。

当然,他也教了她一些生活常识,好让她能在自己死后继续活下去。基尔伯特自觉自己算得上是竭尽全力地在教她。可是,现在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

——我没有教过她。

连杀人的命令都能对她下达,但却连「美」这个词都没有教过她。

——我没有教过她。

明明她是一个如此「美」的少女。

——我没有告诉过她。
明明不知多少次在心中感叹过她的美丽。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

要不是她一直跟自己在战场上浴血,恐伯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

「你好美」的称赞了吧。

……明明她是、不知道的。

她现在第一次知道了这个意思,而且……

——明明她是不知道的。
用了「美」这个词,来形容和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的眼睛相似的这个宝石。

 

——明明是我,把你带上了战场。

为什么你却能说出这样的话语。男人知道,她是断然不会阿谀奉承的,甚至不懂得称赞别人。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只会讲真话,不会撒谎。人生活得就像机械一般。

所以,他知道这是她的真心话——但这也未尝过于辛辣。

——痛心。

本来,该是赞美她的话语,她却是在赞美只知道下达杀人命令的主人的眼睛的时候学会的。

他把那个胸针买给了她。然后,就像抽刀断水一般穿过了夜市的滚滚人流。

他只想赶紧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因为自己已经羞得无地自容。

战火之中,想要教孩子些什么是十分困难的。更何况,她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她是有着花儿的名字的,女兵器,薇尔莉特。

站在旁人的立场上,或许会觉得基尔伯特已经教的很好了。但他自己,被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深深刺激到了心灵。

「少佐,收到您送我的胸针,我该做些什么呢?」

她把一直紧紧擦在手心里的胸针给他看了看,问道。

「⋯⋯把它戴在你想戴的地方」

「这样会弄丢的」

「战场上或许会吧。不过平常可以戴……不过,你戴的话,应该选个跟你的眼晴相似的绿色的……」

 

听到这句话,少女兵薇尔莉特却摇了摇头。

「不需要,因为这个才是最「美」的」

这个毅然决然的话语,让他难以呼吸。

「⋯⋯我很久以前就觉得,它很「美」⋯…虽然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一直没能告诉你」

悲之凄、痛之切,让他难以呼吸。

「少佐的眼睛,从我们相见的那时起,就很「美」」

仿佛要被她的可爱恼杀。

 

「这里有少佐的眼睛」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盯着他的眼睛。

他们来到了宝石店,打算买戒指。

要买能够配得上他们的幸福美满的,金玉满堂的戒指。

——啊,本来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是,来到店里,却一点实感都没有了。

宝石店里满是海誓山盟的情侣。店员带着和蔼的笑容等待着他们的要求。

「⋯啊,那个」

说到一半就说不出口了。

因为,她就在这里。她就在自己面前,开心地笑着。但脑海中却响起了「不是这么回事」的声音。自己也勉强自己摆出一副笑脸,但心中却是咚咚地感到不安。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嗯,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不对劲。不过需要加强注意。

——是什么不对?
金发碧眼、唇似樱红。
肌肉玉雪、四肢修长。
——不对,
四肢修长!?
——不对。
她有手臂。

 

——怎么可能有。

眼前的心上人,有着毫无欠损的美貌。

四肢健全,亭亭玉立。

——啊,终于明白了。

一直朦朦胧胧的这个违和感,原来这么简单就被自己发现了。

「薇尔莉特,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不是在战争中失去了吗?

说出口之后,薇尔莉特脸上的笑容溘然消失了。

仿佛变成了亳无感情的面具。

「为什么你要说出来呢?」

「——啊,可是,这很奇怪啊」

「不奇怪。这不是少佐您希望的吗」

基尔伯特陷人了混乱。身上直冒冷汗,喉呢也变得很干。额头上的冷汗,直勾勾地滑人了他的眼角。

……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睁开眼睛,然而宝石店却消失了。

「薇尔莉特?」

 

消失了。

「薇尔莉特」

消失了。世界一片空白。

「薇尔莉特、薇尔莉特」

她也消失了。

「你在哪儿啊,薇尔莉特」

心上人消失了。

「薇尔莉特!」

最最珍爱的心上人消失了。

「⋯薇尔莉特!」

最最珍爱的她,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的她。

世界上唯一最爱的女人,她消失了。

一切都不复存在。

怎么会,为什么。

不,说到底,到底从哪开始是真实,从哪开始是虚伪?

——我曾经和她一起度过哪怕一天幸福的时光吗?

基尔伯特思考着。在这空白的空间里,仿佛一切都是虚无的世界里,基尔伯特思考着。到底什么才是真实。

——幸福的时光,我们一天也没度过。

从相见的第一天,她就是不幸的。恐怕我一天幸福的时光也没能让她体验过吧。带她去逛街,做妙龄少女该做的事情,也仅仅只有那一次。

 

仅仅只有给她买绿宝石胸针的那一天。

——那么,这些时光是怎么回事?

仿佛实际发生过一般的这些幸福往事,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好像是自己在捏造与过往截然相反的温馨回忆。

……

答案很简单。

那要么是自己的愿望,要么就是黄粱一梦。

一切都是虚幻,下一个瞬间就会消失不见。

并不是「真实」。

……这样幸福的时光,怎么可能会存在于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的人生中。

这是不现实的。

战争一结束就消失不见。

以为不在她身边对她更好。

因为觉得他和她的关系,已然成了对她不利的互相依赖。

——正是如此。

年龄相距甚远的两人,虽然看上去就像爸爸和女儿,但其实真正对对方重要的却是薇尔莉特,而基尔伯特只是看上去让她附庸于自己罢了。一切都是那么离谱。

也不能算兄妹。哪里有命令妹妹杀人的哥哥。

上司和部下?看上去确实如此,但是有些东西已经超过了这个界限。

 

——两人的关系。

——两人的关系。

——两人的关系。

就好像两个同在天涯海角的孤家寡人,被命运的红线牵在了一起。孤独和孤独产生了共鸣。

基尔伯特爱上了那个总会跟在自己身后的美丽野兽。

只有她,总愿意看着自己。在他的一生中,从来没人像她那样关注过自己。就好像祈求她继续一般,基尔伯特总会回头望向她。

而薇尔莉特则敬爱自己的主人,那个总会原谅自己这一存在,总会温柔地引导自己的主人。这份感情犹如信仰,只要能让他活下去,自己随时愿意赴汤蹈火。

接受他的命令,曾经是自己存在的证明。但如今,她有了比这个更重要的理由,有了比一切都更重要的理由。

感谢初次见面时他的拥抱。

感谢他接受她的存在。

感谢总是温柔地对待自己的他,总是愿意利用自己。

想要成为他的走狗。要是不能待在他身边,连呼吸都不再有价值。

基尔伯特是这么想的:

薇尔莉特是这么想的:

 

我是那么的爱他(她)。

 

descript

在一片空白的世界里,基尔伯特痛哭涕零。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是因为羞耻?

是因为难过?

是因为悔恨?

是因为痛苦?

是因为悲伤?

是因为想赴死了吗?

是因为想活下去吗?

是因为想被原谅吗?

是因为想要原谅吗?

是因为想要倾诉吗?

是因为想要道歉吗?

——不,我想要被原谅。

——回答越是按近真实,视线就愈发模糊。

啊,这个世界行将告终了。

眼窝里的泪水在打转,摇曳着愈发模糊的视线。

自己的意识也愈发模糊。

马上就要破晓了。

真正的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就要醒来了。

这样的梦,醒来以后一定不会记得。

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梦。

 

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想想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真是不知羞耻。

自己唯有隐姓埋名,默默活下去。

一生不能爱上谁。

一生不能被谁爱。

 

——就这样,默默地死去。

 

雨水滴滴答答地敲打着屋檐,叫醒了房里的男人。

或许是因为湿度太高吧,今天醒得迷迷糊糊的。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痛得不行。虽然不清遊是什么原因,但终究还是因为上了年纪吧。

……

房里空荡荡的,

……一个人也没有。

硕大的床上,只睡着他一个人。

……

挂着一丝呆然的神情,他起床开始梳洗打扮。

不知为何,一只眼里泪水流淌不停,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他对自己的感情并不感兴趣。

脱下睡衣,穿上衬衣和裤子。

走出寝室,来到厨房。

煮上开水,泡起红茶。

餐桌上有几个水果,但却没有面包。

他这才想起来面包已经吃完了。

得去买了。

……

人还真是个麻烦的生物,基尔伯特想着。

活下去需要钱,死后埋葬也需要钱。

哪怕不想吃,身体也会不由自主地需要营养。

为了满足这个需要,就不得不带着货币去店里。

身体要是出了毛病就得去医院。

 

衣服要是破了就得缝补。

可是这样的生活,也会有一天走到尽头。会有一天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动了。

比如,在大梦初醒的早晨。

——我没有忘掉。

没有忘掉那场梦。梦境历历在目。

感觉就好像现实一般。

老实说,现在自己更加不知道究竞哪边是现实,哪边是梦了。

……

这就是所谓半梦半醒吧。

不过意识早晚会清醒。

会接受现实,一如既往地,过着那个人一直追逐的诚实的人生。

因为自己是这样被教育的。

所以一定做得到。

因为自己一直是这么活过来的。

为了不失败,为了让自己变得像大家期望的那样,自己给自己

拷上枷锁,服从命运。

……

就算做不到,也不得不这么做。直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

「少⋯⋯佐……」

这时,听到了一个声音。

惊得基尔伯特手中的红茶险些掉到地上。

「少佐,您醒了吗?」

 

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云雀一般婉转动听的声音,在叫着已经不属于自己的阶级名。

「⋯」

基尔伯特蹒跚着,朝着那个声音走了过去。

玄关的门把手吧唧吧唧地响着。似乎想要开门,但却怎么转也

打不开。基尔伯特用力把门打开了。

「……啊」

在门外。

「啊,少佐…太好了。你脸色看上去还好呢」

她,就站在门外。

「我去买早餐了。霍金斯社长他们也还在市场」

基尔伯特的「最爱」,就站在门外。

「难得您休假能来看我,可是食物却出现了不足。不过请您放心,现在问题已经得到解決。」

金发碧眼、唇似樱红。

「昨天霍金斯社长非要你喝的酒,我已经藏起来了。贝内迪克特也说自己早上不舒服,今天晚上最多只能再喝点果酒了。抯心您身体…」

连衣裙遮掩不住的银色的义手,嘠吱嘎吱地响着,放下了一件件行李。

「⋯⋯少佐?」

基尔伯特张开嘴巴,大口呼吸了一口空气。然后,就像是从噩梦中唤醒自己的咒语一般,念出了那个心上人的名字:

 

「薇尔莉特」

 

只是唤起这个名字,仿佛就让世界,染上了一层温馨。

 

「⋯嗯?」

看着歪着头一脸困惑的她,基尔伯特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抱起了还在门口的她。

没有问她愿意不愿意。迄今为止,不论是接吻还是拥抱,他都会先征得她的同意。但这次完全没有问她。希望她能原谅。

薇尔莉特并没有拒绝,但是感到很吃惊。

「……少佐,您、您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

「这样啊,贝内迪克特也是这么说的⋯」

「醒来的时候,仿佛梦和现实都混在了一起…谎言与现实交揉,真的是,一片混沌……就像被烙上了丑恶的烙印⋯」

「这还真是个可怕的梦呢」

听到总是超然自逸地活着的恋人仿佛无动于衷的这番话,便开始觉得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多少有些可笑了。

「⋯嗯,确实是呢。所以,想要拥抱你,让自己放下心来」

于是薇尔莉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义手伸到基尔伯特背后,轻轻抱起了他。

「⋯谢谢」

「不客气,我自己也偶尔会做噩梦,所以理解您」「⋯你也会?」

「是的。虽然我不怎么做梦……但是,时不时会做一个相同的梦。

在那个梦里,我一直…一直在寻找少佐」

「梦里是年轻时的你吗?」

「⋯年轻时和现在的我都有过吧。但是,不管是哪个年代的我,都没能找到少佐。于是我不由地想,要是那时,能跟少佐一起死掉该多好」

……

「但是,醒来的时候少佐就在我身边,在我身边静静地睡着。啊,太好了,我们现在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再也不用寻寻觅觅了⋯这么想着,就放下心来…」

基尔伯特低下头,看着喃喃地说着的薇尔莉特的脸颊。

「能像这样睡在少佐身边,就感觉,再也不会有什么噩梦了」

「⋯嗯」

两人果然是如此的相似。 基尔伯特再一次这么想着。

「不论早晚,不论是梦中还是梦醒时分,都能确认少佐在我身边」

「……嗯,真是如此呢。薇尔莉特⋯我们,再也不会做什么噩梦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纵是一朝分离,也有破镜重圆之时。

这样就能获得,在这个残酷而恶毒的世界里活下去的勇气。

因为,他们都还必须在这世界上活下去。

「⋯早餐要吃点什么呢……」

基尔伯特温柔地笑着问道。而薇尔莉特却翘起了嘴唇。

「难得您远道而来,请让我款待您吧」

「嗯,我今后大概不会不打招呼就不请白来了」

「⋯虽然很惊讶,不过我很开心」

「不过不打招呼就来邮递社,能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我们也想有自己的安排吧」

 

「霍金斯社长很喜欢少佐您的」

「⋯⋯嘛,毕竟是好朋友」

「贝内迪克特也说很担心我们的生活」

「他只是在担心你吧,结婚典礼的时候可没少嘱咐我」

「霍金斯社长吩咐我说今天要做点开心的事情」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少佐,能请您解除拥抱吗…那个,让我开始做早餐吧」

「⋯还想再拥抱你一会」

「⋯好的」

对现在的基尔伯特来说,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了。不论是接下来的人生,还是不知何时的死亡。

 

有了「最爱」的你,我就无所畏惧。

 

本文来源:subbers

本文上传:不知名薇妹单推人

本文校对:紫罗兰花亭

图片提供:紫翎海船医